16、「方块」忘忧 ...
-
女孩提出想要去市集，方块看着女孩明亮的双眼，怎么都无法拒绝这双眼饱含的期待。
想起自己曾经的经历，方块替女孩戴上幂篱，告诫女孩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容貌。
人类恐惧异类，方块不希望女孩遭受异样的眼光，她是那样干净美好，还是不要看到那些残酷冷漠的现实。
方块在一个摊位看到一只做工精美的发簪，金黄的腊梅如她美好的笑靥，为冷冽的寒冬染上温暖与明媚。
方块刚刚付完钱，转头女孩就消失了，那日差点失去她的恐惧重新攫取了他的理智，方块四处寻着女孩的踪迹，手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看到女孩的背影，方块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冷静，装作从容地走向她。
她正在和一个小男孩说话，那个男孩很有眼色，方块顺手将手中的糖葫芦送给男孩作为嘉奖。
女孩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缠着要方块也这么叫她。
明明只是简单的呼唤对方姓名，方块却觉得嘴唇干涩，声音堵塞。
女孩没有继续为难方块，此后对他的称呼变成了亲切的“阿方”。
方块在心中悄悄地念了一遍，梅花。
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像冬日的猫爪印，在心尖轻轻挠了一下。
梅花在市集上买了很多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不过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她也的确是个小孩子。
第二天下午，方块和梅花在冰湖上看一位老伯冰钓，梅花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双手冻得通红的老伯。她一直是这样，细心善良又热情。
方块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梅花的这片赤诚与美好，可他还是疏忽了。
夕阳迷人眼，梅花掀起幂篱的一瞬，残阳映在她金色的瞳孔，仿佛染上一层血色，银白的长卷发配上那双妖异的瞳，吓破了两个平民的胆，方块皱着眉，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只是梅花的反应比方块预想的还要严重，竟像受了重创，直接昏死过去。
方块的面容变得冰冷，将现场交给阿七处理，带着梅花回了住宅。
将梅花抱到床上，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这一次梅花面色苍白，在睡梦中一直不住地颤抖，方块轻轻握住了梅花的手，闭上眼靠在了自己额头，不知究竟是在安抚谁。
梅花醒来，反手握住方块的手，二人的手心湿润，却分不清是谁出的汗。
“阿方，以前的我是能继承上一周期记忆的。”
梅花讲述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记忆。如果是之前的方块，听到这话一定会觉得欣喜，他们是一样的，能共享彼此的孤独。
但此时的方块面色如霜。
“他们怎么确保你不会因为仇恨而故意扭曲已经无处求证的知识呢？”方块问了无关的话。
“你知道真言草吗？”梅花苦笑着问方块。
方块沉默了。那是一种服用后会强制说真话，但会对服用者内脏造成损伤的药草。
“学习技艺的时候，因为七天不够学习掌握，而我的转生间隔期又太随机，人类发现了能将间隔期最小化的办法。”梅花语气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居然能做到让我的母体一直恰巧是生长期最短的植物，人类确实是能创造奇迹的生物。”
“由于负责维持最小周期间隔的人被暴君因为无关紧要的理由杀了，我那个周期才有机会化作噬心草……”
方块却已经听不进去，他不敢想象眼前人所经历的事情。
那个他护在怀里守在心里的温暖的光，因为传承的能力被当作容器囚禁折磨，因为妖冶的容貌被称作怪物嘲讽排挤。
他所珍爱的那些特点都成了她所受伤害的根源。
梅花说，和自己在一起时，她在一点点变完整。
可在方块眼中，和自己在一起而逐渐恢复记忆的梅花在一点点破碎。
他不想再看到梅花被过往的痛苦回忆折磨。
梅花周期的最后一天，方块把自己关进书房。
方块手中捏着忘忧草，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忘忧草，与噬心草同源异体，白日掐取为噬心草，夜晚采撷则为忘忧草。
服用噬心草的人会丧失全部记忆，变得感情淡漠。记忆与情感是连接心的桥梁，失去了记忆与情感便失去了与他人心灵沟通的能力，与失心无异，从此如孤魂飘荡在世间，不知来处，亦无归处。
服用忘忧草的人亦会失去记忆，却不会失去情感。服用者将忘记充满伤痕的过去，重新开启全新的人生，故谓之忘忧。
给梅花服下忘忧草，让她忘记那段折磨她的过去。
她本来也会在新的周期忘掉的，这么做只不过是在帮她加固对痛苦回忆的封印，他还在犹豫什么？
直到现在他还在找借口自欺欺人。
方块拿到忘忧草是在梅花向他说出痛苦回忆以前。
忘忧草有一种特殊的使用方法，是方块从族中巫者那里得知：下蛊者将忘忧草的根部煎服，然后将同根之叶给下蛊对象服用，食叶者会对食根者产生依赖，永远无法离开下蛊者。
他不过是不想放她离开。
这个周期的梅花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可下个周期的她呢？
失去记忆的她，忘记这段相处时光的她，还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吗？
方块不能容忍这种可能性。
一旦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得到一切，就变得无法接受这种不可把控的失去。
只要能实现最终目的，过程与手段都无所谓。这是方块一直以来的价值理念。
可将忘忧草叶片提取的汁液滴入酒中时，方块的手还是颤抖了。
他在害怕什么？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卑劣感到胆怯。
她会发现吗？
发现了又如何呢？
他会想办法让她服下的，服下忘忧草的她不会记得这一切。
方块苦笑，第一次见梅花时，他觉得他们很像，一样的银白色毛发，一样的金黄色双瞳。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不同于方块清冷闪着寒光的银发，梅花的发色偏向绵软的白，带着柔软的卷曲，像云朵般纯净。
瞳色也与方块带有威慑与疏离感的金瞳不同，梅花的双眸是腊梅的金黄，像照进寒舍的暖阳，明亮而温暖。
初遇时竟误以为他们是同类，将梅花带回家，这是他的失误。
既然已经犯下了错误，接近了不该接近的人，那他得不到就不会收手。
邀梅花一同饮酒，方块下意识避开了面朝树的位置，全程也没有看梅花一眼，即使已经做了决定，方块还是没办法正视梅花。
好像只要一对视，自己深藏的阴暗与卑劣就会无所遁形。
方块连饮三杯，仿佛可以靠酒精获得一些可笑的勇气。
直接让梅花喝下掺了忘忧草的酒？还是再和她说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徒增痛苦。
梅花却在此时率先开了口。
“阿方，我有话和你说。”她这样说道，替囿于自身的他解了围。
方块抬眼，就撞进那双暖金色的眸，像那个大雪夜忽地绽满枝头的梅，无视刺骨的寒风和厚重的霜雪，自顾自就开了，自顾自闯进他的世界，自顾自装点了他的屋子，又自顾自离开。
方块沉下心，将酒倒入梅花的杯中。
梅花将一本蓝皮册子交给方块，那是之前梅花说想画画，方块为她定制的空白册子。
一开始方块找来的是宣纸，梅花偏偏嚷着想要一个纸皮册子，这样能把她的大作集合在一起，还能随身带着。
方块笑梅花是不是怕自己看到她的画，所以才用册子画画。
梅花生气地鼓起腮，说自己的画画技术才不差。
可是后来方块想看看那个册子，梅花却目光躲闪，把册子背到了身后。
梅花现在把这个册子交给他，是什么意思呢？
“阿方，下个周期的我可能会忘了你。”
早就知道的事情，在对方说出口的刹那方块的呼吸还是一窒。
“嗯，我知道。”方块听到自己异常平静地回答。
“你相信我吗？”梅花冲方块笑，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
星光照不亮永夜。
不抱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方块不想倚靠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梅花没有因方块的沉默而气馁，还在自顾自说着：“如果有一天，我主动把内容给你看，就说明我回来了。”
方块移开了目光，他惧怕对方的赤诚和热切，惧怕自己因此生出的微小期望。
“你希望我回来吗？”
他不敢希望。
“我一定会回来的。”
够了，不要再给他希望了。
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
比起那种无法把控的未来和渺茫的希望，方块更相信尽在把握早已铺好路的前方。
方块将酒推给梅花，梅花却突然和方块较起劲，要方块答应按她说的做。
“好，我答应你。”反正一切已成定局，便顺着她吧。
“一言为定！”梅花弯起了眼，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去，眼中恢复了明亮的神采。
这明亮却深深刺痛了方块。
光从窄窗照入室内，角落只会显得愈加阴暗。
梅花举杯饮酒时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方块。
方块面色无异，心中已经开始思考若对方察觉该如何强制对方喝下的方法。
这停顿并没有维持很久，梅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晕了过去。
方块上前抱住摇摇欲倒的梅花。
也许是方块的错觉，他总觉得梅花晕倒前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梅，对不起。”
他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好的人，如果她看到了他真实的样子，她会害怕地离他远去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那样的结局。
忘掉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等梅花再度醒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方块这样想着，怀中的女孩变成了一颗种子。方块将种子埋入了室内的花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方块」忘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