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唐沐酒

31、离开。【回忆】

　　口不择言换来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关艮现在如何，洛烨是明白的。大概会觉得伤心难过，并且应该很后悔吧。

　　先前的那一句‘恶心’，其实并非是说给关艮听的。与其说是要告诉关艮，倒不如说这句话是洛烨留给自己的。他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无论是现在遇到这件事情后做出的回应，还是先前和自己有关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他在哭过之后，眼眶红肿。他在沙发上思考片刻后，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新存的号码。号码主人的姓名是：赵颖。

　　他深呼吸几次，压下所有情绪，将电话拨了过去。没过多久，对面就接了起来。洛烨抢先一步开了口：“赵阿姨，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一下忙。”

　　曲姝华回到家的时候，自家儿子已经把晚餐做好了。她在心下不由得夸赞关艮懂事乖巧。她脱了外套进屋子，洗了手后坐到餐桌上，面上依旧带着娴静的笑容。

　　待坐上了桌，她才发现对面的儿子眼眶周围泛着一圈红。她心中一惊，有些纳闷。关艮自小就不爱哭闹，这是因为什么掉眼泪了？

　　她想问，却又怕问了让关艮难堪。她轻轻垂下头，挑了几筷子菜给关艮，道：“小关，是不是遇到一些事情了？多吃些菜，吃饱了就有力气去解决了。”

　　话音未落，关艮的眼前又蒙上一层水雾。曲姝华心中大惊，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嘴。她这会儿是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过了几秒，关艮道：“……妈。我搞砸事情了。”

　　看着儿子这样，曲姝华自然是心疼的。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道：“怎么了宝贝？放不方便和妈妈说说？是什么大事呀，能让我们小关掉眼泪。”

　　先前洛烨的冷漠是自己莽撞得来的后果，关艮心知肚明。但他不想和洛烨就这样结束。他不想从此和洛烨变成陌生人。四年的情分不该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

　　“很重要的人……我做了错事，妈，你说，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吗？”关艮没让眼泪掉出来，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曲姝华沉默片刻，开了口道：“小关，你听妈妈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做所有事都是一帆风顺的，人总会做错事。无论是生活上、学习上、工作上。人非圣贤的道理，你比妈妈学的更多，懂的也更多。如果那个人很重要，那你不该惹他生气。若他觉得你也很重要，那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关艮低着头，没有应声，最后只说了句‘吃饱了’便离开了。

　　曲姝华看着自己儿子没动过的碗筷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心下隐约冒出了些许猜测，但她却又不太敢确定。

　　关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他只是暂时不再去洛烨的家里，也尽量不外出。他只想慢慢把这件事情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否则他和洛烨的关系真的保不住了。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至少对于洛烨而言，足够让他办完许多事情了。

　　他先前和赵颖打了一通电话，希望能够通过对方的人脉网找到愿意买房子的人。他决定把自己现在住的这个屋子卖出去。

　　他今年才十八岁，除了这栋房子和已经损坏的车，父母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还要上大学，但现在他身上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去交学费。

　　赵颖的人脉关系网很大，很快就找到了几家想来买房子的。洛烨没有犹豫，他选择了开价最高的那一户人家。对方先付了一半定金，他要把自己的东西都先搬走，腾出地方来，再把房产证给人家，拿另一半钱。

　　洛烨看着银行打出的小票，上面写着12万元，有些许恍惚。他将这张小条子折折叠叠，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来了，上面的城市和学校是他更改过的。他不再做那些思考，将录取通知书收进了行李箱里，又在屋内到处看自己需要收拾的东西。

　　敲门声来的猝不及防，但是听节奏却并不像是先前来看房子的客人。洛烨站在原地没有动，听着外面的动静，看上去像是熟悉的那个人。

　　沉默许久，他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是关艮。

　　他站在门外，头低垂着，见门被打开后才轻轻抬起头，然后开口和洛烨道：“对不起。”

　　洛烨的心疼了一瞬，面上却像是带上了面具一般，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道：“没关系。”

　　此后便是漫长的无言。洛烨回了卧室，门却没关。关艮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等进了屋子之后，关艮才隐约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他扭头看着有些空的书柜，那上面放着的CD唱片全都已经不见了。随后他又看了眼沙发旁，平日里摆在那个地方的木吉他也没了踪影。

　　关艮心下突然紧张起来，他喊了声洛烨，问道：“家里的乐器呢……？你收起来了吗？”

　　洛烨双臂环胸看着他，半晌之后扯了下嘴角，平淡地看着关艮道：“扔了。”

　　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却又显得如此讽刺。关艮甚至想从洛烨脸上看到曾经调笑他时对方露出破绽的瞬间，但他却没能如愿。洛烨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冷淡了，就像是对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一样。

　　但是不该如此的。洛烨那么热爱音乐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丢掉自己的乐器呢。他面上露出了些许怔愣的神情，紧接着，便是被连他自己本人都觉得莫名的怒火替代，他不可置信道：“…扔了？你把吉他扔掉了？为什么？你不弹了吗？”

　　对于关艮而言，洛烨是带着自己进入音乐世界和摇滚世界的人。他甚至可以接受洛烨拒绝他，或者是不再和他做朋友。但他独独接受不了的是洛烨要放弃音乐。

　　他心下直觉告诉他，洛烨到现在为止，那股莫名出现的低迷情绪都还没有过去。但他知道，洛烨不会告诉他真相。他几乎是咬着牙，开口道：“洛烨，说话。”

　　洛烨的背靠在米色的墙纸上，身形显得瘦削苗条，本该是温和的一副面孔，却染上了冰霜。

　　“因为不想弹了。我扔自己的吉他，还需要和你报备吗？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他的话语比先前还要更刺人心，像是淬了最猛烈的毒，连带着数九寒天的冰雪一同戳进了关艮的心里。

　　关艮找不出反驳的话，但却被洛烨气得发抖。他双拳紧握，双目有些泛红，他隐忍着开口道：“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告白，你觉得恶心了，所以连带着音乐也放弃了吗？”

　　洛烨只是保持着他得体的微笑，回道：“随你怎么理解。”

　　关艮的眼眶泛着红，沉默许久后，对洛烨开口道：“好，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关艮便离开了。

　　洛烨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看了眼放在墙边的两个行李箱，突然鼻尖又开始发酸。

　　关艮觉得生气，并非因为洛烨对他说话带着刺。而是因为洛烨不肯告诉他真相。哪怕他用着最生气的姿态去和洛烨说胡话，洛烨依旧不肯说出真正的原因。这一点，才是让关艮最为生气愤怒的。

　　他是了解洛烨的。刚才洛烨一定能看出，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让他说出真相。但即使如此，洛烨依旧闭口不言，不肯给关艮一丝机会。

　　关艮心中苦涩，却没有任何办法。洛烨现如今软硬不吃，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去相信洛烨放弃了音乐，音乐对洛烨来说有多重要，关艮比谁都更加清楚。

　　越是巨大的猛兽，在死亡的时候越是悄无声息。就像是心中的所有欲念与情爱，在被打压的时候会苦苦挣扎拼尽全力反抗，但在消亡的时候却像是一缕烟，顺着自然慢慢流逝消散，以至于最后剩不下一点留念。

　　洛烨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住的屋子悄无声息换了主人。他唯一舍不得的人，是关艮。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关艮敲了门后发现开门的人不是自己时，露出的那副错愕的表情。

　　彼此呆在一起，只会徒增痛苦。即使再喜欢，也不能肆意相拥。

　　他看了眼手中去往C市的车票，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屋子。他丢掉了许多东西，家具都没有带走，也是因为这个，买房子的那户人家愿意多出一些钱。到手的一共有24万，除却大学四年的开销，其实剩下的也没多少了。也不足以让他再买一套新的房子。

　　丢弃的不只是家具，之前那个鲜活的洛烨，似乎也被丢在了原地。

　　他拉着行李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口袋中揣着自己的手机。他已经注销了电话卡，却没能舍得丢掉SD卡。这张SD卡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爱照相，没录过几段视频。唯一让洛烨舍不得的，是里面的三十二段录音。

　　这是自从他和关艮认识开始，对方在他跟前唱歌时，他偷偷录下来的。

　　大部分是片段，也有些完整的，但是不多。偶尔也有关艮随口哼哼的音调，夹杂着他们之间的调笑与模糊不清的对话。有时，关艮哼出来的调子是自己随手创作的，他唱完后关艮就跟着一起唱，但关艮的嗓音更有磁性，唱出来的反而让洛烨更加满意。

　　在七个小时的行程中，这三十二段音频被他反反复复地听，一直听到手机没了电为止。

　　至于后来的事，洛烨再没有勇气去关注过。他也曾试着打听过关艮的事，只听说对方后来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没有报艺术。除此之外，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