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二字》橙吱

10、第 10 章

　　这一日、两日，元笙还吃得消，我可不信他能坚持多久。

　　可就在我的质疑中，十日、二十日、一个月、两个月，他都不曾离开，也如他所说，圣人、成家好像就是上辈子的事情。

　　若是就这样，我都不禁要怀疑，我们是不是生来就生活在这里，在京中的那十几年才是一场荒诞的梦。

　　后来久旱逢甘，我抱着元笙喜极而泣：“老天开眼了，灾荒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

　　元笙穿着粗布麻衣被我抱住反而僵着不敢动，双手都没有落到我后背上，连呼吸都轻得像是停滞了一般。他平时抱我的时候不是一点都不客气吗？怎么又变得如此拘谨？

　　我不过是情难自已，欣喜于久旱逢甘霖，他到底在想什么？

　　抱着根坚硬的木柴可不舒服，我刚想把手撤回，元笙也刚反应过来似的揽过我的腰把我拥到怀里。

　　来报喜的白芍遮着脸拔腿跑了，屋里只剩我们两人，屋外是劈里啪啦的雨打声。

　　他低头，延着我的眉眼一点点亲吻至唇边，我偏头避开，他也并不坚持，用低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吹风：“好阿篱，我真高兴。”

　　若是他的手不在我腰间摩挲，我定不会误以为他的开心与我的不同。

　　我打掉那作怪的手，转身去看从屋檐落下来的连成串的雨水。

　　看着雨水，我的心思却已不在欣喜这场雨的到来上。

　　元笙这些日子过得怡然自得，仿佛真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安营扎寨。

　　要不是今日雨势急，这个时辰，他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吟唱《诗经》《楚辞》。

　　我本想着讲讲故事便罢了，反正这里的孩子世世代代离不开耕种，多多读书借鉴古人经验至少学得不会被人欺侮。成元笙却不然，他带着孩子们读些朗朗上口的诗文，孩子们竟自然地把它编出曲调，在田间哼唱。比起打我手心逼我学拗口的经文，他好像更能和孩子打成一片。

　　不过，现在他不再逼我读书了，我愿意读《四民月令》，愿意学《齐民要术》都是自愿自发的。况且，我要是读得少了也难给孩子们讲学。他不但不督促我多读书了，偶尔还会劝我多休息，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再怎么多读书也比不上学子们十年苦读，而且他之前不是还会嫌弃我不读书带出门丢脸吗？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比起今日的孟浪，他前些日子都克己复礼得十分到位，我都要怀疑他是被柳下惠附身了。

　　我的抗拒和他的克制让我们即使同床也能隔出一条楚河汉界，对我来说不过是白芍换了个人，只要他不越界，我便不推拒，省去许多麻烦。

　　这样的元笙，是我相识多年都未曾见过的。

　　他不再提回京之事，亦不会不顾我意愿的纠缠，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做和我相似的事情，颇有妇唱夫随的意味。

　　可这是我的选择的生活方式，不是他的，我该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趁着旱灾将过，他也该启程回去了。

　　我跪坐在桌旁，向他递上一杯热茶：“元笙，雨下了，往后这里不会再如同之前那般困顿，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家里该担心了。”

　　“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吗？”他接过茶水的手猛地一晃洒了一手。

　　茶杯都尚且滚烫，水洒到手上定会烫伤手的。

　　我顾不上与他争辩，急急忙忙地端来洗脸盆的凉水，把他的手按进去：“若是烫伤了可怎么是好？”

　　他将另一只没沾湿的手覆在我脸上，那股子浓浓的难过好像也要把我一同淹没：“好阿篱，我不是故意伤你的。那厅堂上都是圣人眼目，阿耶阿娘他们又对圣人百依百顺，若董妗妗不递那杯茶先下手为强，不知圣人后头还会有何手段。可我一样罪无可恕，还是伤了你。”

　　那些事情早不在我心上了，被他提起仿若隔世，我压了压裙摆顺势坐在软垫上：“以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与你说过的，那个会斤斤计较的阿篱已经被烧死在岭源庄子里了。”

　　“那是我和你的过去，如何不重要？”他捏着我的手腕像是随时要将我捏碎，又轻轻放开颓然地放下：“阿篱，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不动粗，我方能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元笙，我不会再揪着那些事不放。比起这个，你不如想想，你是想要得到原来的阿篱，还是喜欢现在的我？后院困不住我的心了，这外面的天地我向往不已，比起在后院绣花拨琴，能到田间干农活，能不独亲其亲、子其子，我便是想这样活着。若是你不再喜欢我，我也不会为讨你的喜欢而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也不必再拘泥于过去的是非，再找个能爱你的人吧。”

　　“阿篱长大了，无论如何，能长成自由自在的样子便好。”他抽走我别在腰间的绣帕，擦拭他手指上沾染的水痕。

　　背着我的身影在廊下被灯笼透出的微光拉得很长：“阿篱，可还记得与我第一次相遇？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过得比我还不自在？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帮帮这个小姑娘的能力还是有的。每次能得一次你的笑颜，我便能欣喜很久，我以为至少能用这么一件事证明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可你不止对我笑，也对其他人笑，我便又不高兴了，恨不能把你藏起来。”

　　这便是他不爱带我去见友人真正的原因？

　　“可我知道藏不住的，我的阿篱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我藏不住她。我顶多只能不送你鞋子，怕你跑了。”

　　难怪他对我百依百顺，但是看着我的鞋子破了也不愿送我鞋。

　　“可你还是跑了，跑得这么远。还是我亲手把你送走的。十年如一日，我只怕留不住你，哪里敢困住你？那样只会把你越推越远罢了。阿篱，你是不是从来不懂我的真心。只把我用来假意蒙骗别人的话都当成真话，还给我计得罪加一等。而我对你的承诺，你都不曾相信。既然这样，更不该赶我走了，让我留下来证明给你看看，我说的何为真，何为假，可好？”

　　哪里好？我说一句，他有百句等着我，我哪里说得过他。

　　我靠到他胸膛上拼命捶他：“我才不要。”

　　他也不阻止我，只把我散在两鬓的碎发别到耳后，将我身后的长发一点点理顺。

　　而我的脾气连带着被他的顺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