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第四章
洛晞西被关在神像五百年并非毫无长进。
他与那封印斗了多年，神力上大有长进。
而呆在一隅困地，他有心倾听信徒祷告，于祈祷之声中算是见识过了人间百态，心智上更是被磨砺得坚若磐石。过多的独处让他更为理智地看待问题，不再像五百年前那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一样做事很冲直撞。
大把的时间中，他会时不时深思，去追溯自己记忆中曾经忽视的很多事情：比如他的父神母神缘何陨落，邹成观到底何时筹划了这一切，以及，凉城的人是受到谁的洗脑和鼓动，以至于世世代代举城信奉自己……
大小神明各显神通，他也不过凭借父神母神的身份而占了神榜一隅。实力、信徒全属于常年吊车尾的一挂，比他厉害的神明比比皆是，怎么一个个想不开似的往他的神庙里扑？
且他初至凉城时，这座城里的香火并不旺盛，但信仰神明是社会的大势，百姓也在此城建过几座不同神明的神庙。后来他有所进步，信徒日增，但又哪有如今这幅香火旺盛连绵不断的盛景。
被封印百年，他渐渐从禁锢而致的沉睡中醒来。
认清现实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通各地神像，去倾听信众的祈祷之音。
耳听八方，目不可视，却可以感受到信徒数量之庞大。
四面八方的祷告声环绕着他。浅薄的意识被砸落，一声又是一声。
声声沉重，如雷轰耳。
满心的不可置信，抖落一身的欣喜若狂。
从那天起，也是他是第一次开始意识到，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自己的神通。
——每个神仙都身怀神通，是成神之日的批语，是对未来命运的预知示，亦是神明的生死……
他是神明所生的先天神子，生下便是神明，是以，自出生的第一日便知晓自己的神通，即为赐予希望。
四个字，他至今也弄不明白。
赐予希望——是浮生大梦一场，还是救赎。是赐予一场易碎的幻境，亦或是一次援助之手。又或是其他别的什么？
他摸不到头脑。唯有邹成观亲眼见识过后曾言：
那是一个让人未语泪先流的美好的未来，是苦难前的最优解，是人们亲手构建的梦境……
洛晞西依旧不懂。
事实上，他就从来都没懂过他的这个背叛过的他的徒弟。
即便邹成观背刺，即便邹成观逼他签下契约……
对于这个他猜不透的徒弟，他有怨恨过，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过。但时光太过蹉跎，五百年，足以磨平他本就不算锐利的棱角。
他是晞神，是希望之神，骨子里就带着对着对未来的憧憬，对磨难的无所畏惧。祷告声不绝于耳，他也能够看到自己的希望。
戾气褪去后，只是一汪平静。
静心等待后的他抓住时机，走出牢笼。可牢笼之外，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只留给了洛晞西一尊伫立在凉城城头的雕像，和一纸描述三十五岁就英年早逝的英雄的历史。
史书记载，邹成观逆天而行，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因为术法和上古神明血脉的反噬，他三十五岁寿元早尽，死时外貌已然垂垂老矣。
他借了晞神之势，护住了抛弃他的邹家，也保住了欺他辱他践踏过他的凉城百姓，最终成了流芳千古的英雄，也成了洛晞西心中的一道疤痕，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实在是荒唐。
洛晞西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洛均妍缄口不言，明摆了是想要瞒到底。
看着对面洛均妍渐渐苍白的脸色，他明白自家姐姐是对此事有难言之隐，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尽数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洛均妍却是飘上前拥住了他：“你要查就查，我不会拦你。但我希望你能时时刻刻记着，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姐姐。做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切勿以身涉险。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姐姐怎么办啊……”她的声音涩然。
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保住洛晞西一次尚且不易，若再有一次，洛均妍自认手眼通天，实力强劲也不敢妄自称大，再保住洛晞西第二次。
邪神，是恶念的集合体，是混乱中诞生的混乱。这世间，混乱和规则都是必须的存在，但天道涉世，向来对混乱的存在不喜。
她在天地间修行本就举步维艰，出手太明目张胆，只会更加得触怒天道，结果落得两谁都讨不了好。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能拖再拖。如果西西命运如此，那就让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让他自去查探，也好能有个心理准备。
洛均妍只有魂魄而无肉身，洛晞西抱在怀里直觉着她比羽毛还轻上几分，所有的动作都无比轻柔，甚至连呼出的气体都不敢放的太重。虽然看不脸上神情，但他能够听出洛均妍话语中的后怕和悲惧。
洛晞西自小被她护着长大，一心认为她是世上最强的女战神，哪里见过她如此不堪一击脆弱的一面。
他抬起双臂，停在空中。良久，试探性地落在了她的后背，轻轻拍打了两下，像是生怕一个用力就会拍散一样。
他学着母神为他唱着睡前童谣那样温声细语道：“我答应姐姐了，那姐姐也一定要答应我，永远不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好吗？我记着姐姐，姐姐也不能随便扔下我，身上的担子也抛给我一半，不要总要自己扛，你太累了。”
洛晞西困于神像五百年光景，无数次能觉察到神像上传来的属于洛均妍的、令他安心的气息。他本以为是幻觉，脱困后没想到是真的来自于姐姐。
魂魄被损，这已经够痛了，他不想这世上唯剩的、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再有什么闪失。
西西长大了，真好……
洛均妍既心酸又欣慰。
她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眼中泪意，勾起一抹笑，化为点点星光，再度融进玉坠。
怀中的重量轻飘飘钻进来，又轻飘飘地悄然离去。
洛晞西瞧着手中用来温养灵魂的玉坠微微发愣，心口处似是被熨过一般滚烫灼热。他珍而重之地将玉坠挂回脖领，这才重新躺回床上泥睡去。
洛晞西初回人间，在神像中又是不分昼夜地沉眠，彼时骤然变换了环境，难免会不适应。他后半宿睡不安稳，过去的事一遍遍在梦中重演，令他彻夜难眠。
*** ***
六百年前，凉城。
六百年前的洛晞西仅是个一百来岁的小神仙。从小到大没下过神界，没信徒没实力没见识，靠着父神母神的香火过活，能和其他神明比的唯有拼爹拼妈，再不济就是拼姐——他总是被其他神明担忧到凡界后的安危。
洛晞西的父神是火神，他的母神是水神，俱是格外强大的远古神明，姐姐又是个威名赫赫的女杀神，他自然是心高气傲不甘心在家做个没用的花瓶。
是以，本是在父神母神的羽翼的守护下成长的他，毅然决然决定要独自闯出一番名堂令其他神明刮目相看，于是他便盯上了当时神迹罕至的凉城。
那是个以神为尊的时代，皇城中的皇族为众神之首的天神所底护，其他的达官显贵中香火旺盛者亦有神明偏爱，也另有气运超群者受神明爱护。
凉城位于王朝边陲，里面住得大多为流民恶匪。而余下的普通百姓则是因为贫穷饥劳而无祭祀供奉，为神明所忽视。
那里也是轶序混乱，穷山恶水之地，实为众神之不喜。
而且城里的百姓实在太苦，一心只想添饱肚子尽力生存，连两三邪神都因得不到供奉另寻他方。
这是个实际问题，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心思想些邪念，思量信仰？
偌大的凉城，也就统共还有三户人家稍算富裕。分别是邹、成、曾三家，在凉城事众人的气运中还称得上显眼。
根据前辈经验，洛晞西率先去了这三家降下神迹，唬住众人后成功收获了第一批信徒，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力。
妖魔祸世，有神庇护的地方小妖不敢去，专挑神明稀少的地方去。凉城就是这样一座妖魔鬼怪聚集，灾祸连发的地方。
洛晞西趁机会施下恩泽，同时亲力亲为解决祸乱，救人布粥……引来更多的信众。不出半年，他的神庙建成，此后香火不断。
他就是在这个神力节节攀升的时候遇到的邹成观。
凡间有凡间的规矩，无论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其他品种的牛鬼蛇神，到了凡人的地界就必须以凡间的规矩行事。
在凡间，神明不可随意以真身示人，除非隐匿身形。
洛晞西此次下凡入人间，便是用了一具新死不久的道士的肉身作为宿体下凡，以神使的身份在凡间活动，宣传自己。
即然成了肉体凡胎，他自然要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
为了省时省力，他直接在神庙中搭了张床在神庙后方，整理了一个空间居住。
神明被号称是全知全能，可这不代表他能预料到自己会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把火烧到屁股。
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小看人类的后果就是悄无声息的就会吃个大亏。
一个神仙，还是个一百多岁的神明。被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鬼头用五六包蒙汗药放倒不说，火都烧到裤子了才有所觉那才简直是真的奇耻大辱。
洛晞西黑沉着脸回头看向短了半截的外衫。
外衫是为保暖套上的，里头仅着了一套亵衣亵裤。因为外衫被烧短了半截，亵裤露在外面，裤脚也沾上了火星，正在不停落着燃烬的灰烬。
他站在火圈的正中央，耳边是神庙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唯独完好无损的就只剩下身前石砌的神像。放置祭品的各位上业已散乱一团。
洛晞西第一次被一个凡人这般挑畔，一时怒不可遇。他飞身掠出神庙，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草丛里鬼鬼崇崇的邹成观。
“说！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放火烧神庙？”洛晞西一把拎起面前小孩的衣服，把他提到半空中，邹成观手中熄灭的火把一下掉在地上，滚进草丛。
邹成观被他提在半空中，非但不怕，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洛晞西，一双碧眸在月色下泛着狼似的浸了毒的幽光。
他开口，吐出血腥的恶毒字眼：“放、火，弑、神。”
好一个狂妄的黄毛小儿！洛晞西将他扔回地面，居高临下地对着地上狼狈地不断咳嗽的人道：“你可看好了.…….”
说罢，他挥挥手，带起一阵狂风，神庙的大火顷刻间被扑灭，飘起几缕黑烟。
他收回手，冷笑道：“看见了吗？这种程度的火，压根伤不到我。”
邹成观闻言忽而笑了，眸中却是一片冷意。稚嫩的污脏面孔竟是显得毛骨悚然。
他似乎并不太会说话，张口后的噪音斯哑无比，说话时亦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两人衣着单薄，在冷风对峙俱是不畏风寒。风声呼啸，洛晞西却听清了邹成观所口中的每一个字。
仿若恶鬼般低喃的声音。
只听那个孩子说道：
“神庙坍塌，你、不、祥。信、仰、消、失，你、会、死……”
洛晞西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