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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长生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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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一死后,长生忍着悲痛,用板车将玄一从卫生院拉回家,也就是窑厂。
途径街道和田野时,引得路人远处围观,毕竟盖了白布的死人是一处奇特的风景线,足供村人八卦几天了。
“这到底是谁死啦?”街边卖豆腐的孙老太问道。
“就那个荒塚里住的老鳏夫,无儿无女的,死了也没人挂念。”抽旱烟的驼背老汉淡然道。
“那推他回去的人是谁呢?”孙老太奇怪道。
驼背老汉用力地瞅了瞅,然后摇摇头:“不认识,以前咱村好像没见过这个光棍汉。”
此时的长生,身穿粗布衣裤,由于三个多月都没剃头刮胡子,头发蓬乱得像蒿草,下巴上长了一层粗且硬的胡茬,远处一看,像个不修边幅、好吃懒做的老光棍,恐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张洪顺。
长生从玄一卧房的书架上找到一个木匣子,里面有许多的现金,长生一数,没想到玄一留下了六万元的现金,这令他大吃一惊。
另外,匣子里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长生展开信纸,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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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端窑第十四代掌窑人张洪顺,
如你所见,为师其实早已病入膏肓,只因你的意外到来,才使我又坚持着苟延残喘了多日,我离大限之时,恐十分迫近,故特此留下几点交代和心愿。
为师十五岁入青云观,从窑工做起,直至十年浩劫,在端窑危难之际,受托于病榻之上的前代主持贤阳子,从此继承衣钵,由于承继仓促,且为师并不是先师精心挑选和培养的候选之人,所以并没得到过贤阳子的真传和点拨,虽然得了贤阳子遗留下的《端窑实录》,却没经过实践的洗礼,自贤阳子故去,本窑就再没烧制出一件真正的端青成品。
若要问究竟什么是端青成品,我只能拿出一件孤品让你开眼,那就是我们在上次月圆之夜时打碎的那套葵花盏,我让你把它收好,尽管它已破损,毕竟是我端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明证,所以请你务必保护好它,就像对待你的生命一般爱护它,并使之流传下去,切记!!!
对于你,我原本并无太多的期待,只望在我离世前,勉强找个可托之人罢了,但经多日的观察,我深感自己是幸运的,你完全具备挑起重任的能力,还拥有为师所不备的重振端窑的潜质,我绝对信任你。
为师兢兢业业经营端窑五十余年,说来惭愧,我所做到的也只是没让这座古窑冷寂了,并为它找到了理想的继承人,仅此而已,终是因为有了你,孩子,我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我现在总算可以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另外,为师还有三样东西留给你:
其一,这部端窑经典文献《端窑实录》传给你,你可在这部著作的指导下,经过实践的千锤百炼,不断精进自己的技艺,定能继往开来,再创昔日辉煌;
其二,便是端窑传世唯一孤品, 现已是残缺品——端青葵花盏一套;
其三,我把平日所烧制的残次品卖了些钱,除去用度,还剩六万元,我既无后代,自然由你来继承,若除去为我办理后事的费用,剩余的便给予你做弘扬端窑事业之用。
人生本无义,使命才让我们有了奋进的动力,洪顺,祝你比我幸运!
至此,再无他,永诀了。
端窑第十三代掌窑人:玄一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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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看完玄一留给自己的信,早已泪流满面。
在过去20年里,长生从没想过自己有什么特定的使命,如今他真正感到了责任重大,使命感让他生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朝着既定的目标而前进。
长生花了七千元给师父买了一副上等的樟木棺材,又花了二千多置办了寿衣和纸钱供品,然后在后山的墓地里,找了个风水好的位置,彻夜未眠地挖掘墓穴,天亮前把师父的棺材埋进了墓穴。
长生烧了纸和香,奉上供品,磕了三个头,又陪师父的坟冢坐到傍晚,然后回到前院,收拾好师父的东西,将师父留给他的三样东西放进布袋里,锁好大门,背着布袋往家走。
三个多月过去了,长生一直就在红峪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久没回家,甚至电话都没给家里打一个。
开始没回家,是因为他受了重伤,伤好后,师父先是病倒了,后来他又拜师学艺,或许因为他自己也明白,师父随时都有离世的风险,所以才日夜不离地钻研烧瓷技术,他是发自内心地想成全师父的愿望和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临时就将其他的人和事全搁置到了一旁。
至于为啥没给家里打电话,那是因为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而师父从来没有手机。
长生快步走出了岔路口,转向田埂上的小路,这会抄近路到家。
日头落下一半,将地平线映得金光灿灿。
长生的步伐又大又疾,回家的迫切之心,宛如离弦之箭,再不能被任何人和事所羁绊。
走至中途,长生看见前面有人背着一捆树枝柴禾在前走着,脚步匆忙,看得出似乎显得有点吃力,再往下看,是双细弱的腿,脚上穿一双稍大的黑胶鞋,看着十分眼熟,长生心头不禁一颤。
他三两步撵上去,转头去看。
女人见有人从后面超过,便自觉的垂目侧身,将狭窄的路让出来。
长生不但没向前走,反而侧转身子,驻足在原地。
女人觉得奇怪,抬眸看向长生,茫然的目光逐渐聚合,瞬间放光,手上的绳索陡然松弛,扎成捆的柴禾从背上轰然垮塌下来。
女人惊愕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去捂嘴,霎时眼眸氤氲了,随后撤开手,抖动着双唇,发出一句轻灵的颤音:“洪顺……是你吗?”
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长生日思夜想的清莲。
长生跨上前去,一把将清莲搂入怀中,紧紧地裹住,一颗心咚咚地急跳,他闭了眼,头扎进清莲的后颈上,深深地吸气,闻到那股熟悉清雅的幽香,极不情愿地呼出一股荡气回肠的缱绻之气。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清莲带着哭音地问,言语里透着关切和怨懑。
长生仰起脸,分开了彼此,用手去擦清莲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好了,没事,我这都回来了,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家吧。”
清莲用袖口擦着眼泪,然后点了点头。
长生蹲下,将地上散落的树枝重新用绳索扎好,心疼道:“我不在,你辛苦了,连这种柴你都要自己去砍了。”
清莲红着眼,语气强硬了:“那咋办?你又不在家,大柴我砍不动,只能捡些枯枝败叶,二嘎有时会帮弄点柴,但也不能总是麻烦人家。”
残阳将清莲的脸烘托得既清秀又苍黄,很明显,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清莲瘦了一圈,长生心里很有些内疚,一拉一拽便把那捆柴背到身后,肩头仍然挎着那个布袋,大步朝家走着。
“这是什么?我帮你拿吧?”清莲用手去拽袋子。
长生侧身躲开了,微笑道:“不沉,我都能背。”
“我刚才都没认出你来,头发胡子这么老长,你咋像个野人?”清莲在后面跟着,笑着揶揄道。
“一直没剃头理发,当然都长了,晚上你帮我做大扫除。”长生已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小两口说笑着回了家。
两人从后门进了厨房,一只狸花猫正趴在圆桌上偷吃盘子里的剩菜。
清莲见了,冲过去驱走了野猫,转头便见跃跃正蹲在一旁在观望。
“跃跃,见喵子偷吃东西,你咋就看着呢?”清莲生气质问道。
“妈妈,狸花猫饿了,就让它吃点吧。”跃跃站起来,边解释边朝长生望过来。
清莲一时语塞。
长生看见跃跃花猫般的小脸,不禁失笑道:“跃跃,这喵子是你的朋友吗?”
“嗯。”跃跃点了下小下巴颏,盯着长生的脸看,忽然两只小眼珠亮了,跑过来揪住长生的裤腿,仰起小脸突然就哭了:“爸爸,你可回来了,他们都不和我玩了,说我是盗墓贼的儿子,爸爸你根本不是盗墓贼,对不对?”
长生的脸发了青,弯腰蹲下来,将柴禾卸在地上,伸臂抱起跃跃,跃跃的话像把刀子扎到他的心尖上,他语气温和,但又显得极郑重:“是哪个小朋友在造谣?你爸爸才不是盗墓贼呢?爸爸明明是去抓盗墓贼了,别听他们瞎说八道,过两天他们就知道你爸爸不是盗墓贼了。”
跃跃虽然还在委屈地抽搭,小脸上已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爸爸,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
清莲见长生满脸疲惫,就把跃跃接了过来,然后放到地上,打发道:“玩去吧,爸爸累了,晚上爸爸再告诉你去哪了。”
跃跃高兴得向门店跑去。
长生把地上的柴码放到灶台侧边。
“洪顺,你去前边看看爸爸吧,你走的第二天,爸爸就中风了,现在腿脚也不灵便了,每天却还要坚持守在门店里。”清莲一边淘米一边说着。
长生的心再次揪起来,没想到他不在的日子里,家里过得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