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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惊天窑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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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长生同意做老人的徒弟,转天,老人就能下地行走了,虽说走路仍很缓慢,矍铄的目光却反映出老人向好的精神状态。
老人郑重地向长生介绍,说这祖传的窑口,号称“端青窑”,源起明宣德年间,本是明朝藩王端王的家窑,历代掌窑者都是青云观的主持,他本人也不例外,他便是青云观第十三代主持,也是端青窑的第十三代掌窑人,本名宋永明,道号玄一。
长生听闻,大吃一惊,难怪师父的打扮不像一个普通人,原来师父就是青云观的道人啊,当即便产生一个惊悚的念头:“师父,既然继承人必须是个道士,可我一点也不想出家当道士……”
玄一捋了捋白须,苦笑道:“是啊,现如今没有年轻人愿意皈依我青云门下,这就是我迟迟找不到合适继承人的原因,但你不要急,昨晚我突然就想通了,祖上定的制度也必须与时俱进,该变也得变通,为了将端窑发扬光大下去,我决定修改这条规则,以后的继承人不再需要皈依青云门。”
长生这才释然,连给师父鞠躬:“师父,我会做一个虔诚的端窑匠人,将端窑的技艺传承和发展下去的。”
老人的一番话,一下就解开了长生所有的疑惑。
原来村东的古墓主人就是明朝藩王端王,距今近六百年,而青云观表面看上去是一座道观,实则是王府窑厂,到了近代逐渐没落,浩劫时期彻底关闭了,所有的道人和窑工都遣散了,只剩下玄一固守在此,每日冥思苦想着如何发扬光大端窑,眼见自己日渐苍老和贫病交加,却找不到解决之法,直到发生了昨晚的那一幕。
对于玄一远离世人,装聋作哑,恐怕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世,更是为了隐瞒古墓的线索,便这样独来独往,隐姓埋名,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鳏夫,没人会花心思注意他的行踪。
玄一维持生计的手段就是偶尔烧制一些碗和碟子,这些瓷器看着很平常,与村里售卖的没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碗和碟子是素面青白色的,没任何彩绘装饰,看着清洁雅致,长生想起自家装醋的那只瓶子好像就与这里的制成品风格一致,他怀疑凡是村里见到的青白色的瓷器都是从这里烧制的。
长生的猜测很快被印证了。
月末,一个收瓷器的商人来找玄一。
玄一仍然装聋作哑,用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字,然后拿给商人看,商人似乎很熟悉玄一的行事风格,两人沟通顺畅,很快商人就递给玄一几张红票子,然后把瓷器从架子上取下来,装进泡沫塑料箱内。
长生拉坯的水平进步神速,第一天就拉出了像样的碗和碟子,三天后就能拉出胎质菲薄的器型,一个月内便掌握了练泥、拉坯和立坯,二个月后已经能在坯胎上雕刻多种纹路花印,三个月后熟悉了釉的属性和特质,可以熟练地为各种器型均匀施釉。
玄一对长生如获至宝,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行将就木之时,能得到一位如此心灵手巧的徒弟,他每天都悉心指导长生,长生敏锐的感悟力、超强的动手能力,还有那股子勤奋执着的钻研劲头,都让玄一喜出望外。
光阴似箭,三个月过去了,长生每日都在工坊和柴房间穿梭。
在深秋收获的季节里,长生也盼望着尽快烧制出成品来。
长生每次问师父何时可以烧制成品,师父就说时间还没到。
一天早上,玄一走到正在立坯的长生身旁,幽幽道:“今晚的月圆之时,便是我们烧窑的最佳时机。”
长生惊喜地仰脸,发现师父的神色很是凝重,刚还兴奋得想欢呼,却又觉得师父似有心事:“师父,您不高兴吗?”
玄一沉吟片刻,口气显得淡然:“都已经习惯了”,随后便扭身走了,最后撂下一句,“你把柴房的松木都运到窑膛口吧。”
长生知道房后有一个带坡度的拱形建筑,他猜测那就是窑口,便用板车将松柴一连运了好几车,整齐地码放在窑口侧边。
吃过晚饭,玄一要求长生沐浴更衣,将一身白色的绸布长袍送给长生,长生也没多问,冲凉后便穿上了这件袍子,他觉得这衣服很像第一次看见师父祭拜神仙时穿的袍子。
晚上,八点刚过,玄一也穿了白袍,引长生进了工坊。
不出长生所料,玄一要带长生共同祭拜神仙,玄一说这神仙就是端窑的保佑神——端王。
二人面朝端王神像,一前一后站立,依次跪立在蒲团上,各拈一炷香。
玄一歉意发声道:“端神王在上,在下端窑第十三代掌窑人玄一,三月前,祭拜您老人家时,因我不慎碰碎了祖传的神器葵花盏,莽撞冒犯了端神王,还请端神王海涵,玄一愚笨无能,不仅烧不出端窑的真品,连祖传神器也毁损了,为徒纵是身死也洗刷不掉自己的罪过,为了振兴端窑,玄一斗胆改制,擅自做主,今收俗家子弟张洪顺为第十四代端窑继承人,还请先祖接纳正身,希望新一代的掌窑人能力挽颓势,重振端窑的昨日辉煌!”
长生暗想,原来师父那日并不是要自残,而是用神器祭拜端王,难道将鲜血滴在葵花盏神器上,对烧制瓷器有特殊功效?
此时,玄一带着长生行三叩大礼,又将燃香插回香炉,祭拜完毕。
玄一走到中央墙壁上的灰白大门前,用力一摁,两扇大门瞬间弹开了,长生朝里一望,里面是红砖垒砌成的圆拱形建筑,前脸开了一个拱形的门,门口却填满了砖头。
长生原来以为这是一扇废弃的门,没想到确有用途,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窑门。”
“怎么门口堵着?”
玄一拿起一铁器,朝门敲了敲,砖石松动了,玄一一推,砖石掉了下来:“窑不用的时候,门必须要封好。”
玄一让长生把泥坯放到一个个匣钵里,然后再把匣钵送进窑内。
玄一在窑里调整着匣钵的位置,把最好的器物放在最佳的位置上,以确保能烧出最佳的成品。
一直摆到半夜,玄一又用砖石把窑门封好,然后关了墙上的两扇大门。
师徒二人来到房后的窑膛口。
玄一冲着膛口跪了下来,长生也跟着照做,玄一仰天长祈:“望火神助我一臂之力,成全玄一今生所愿。”
然后在地上叩了三个头,礼毕后,玄一用火柴点燃了一撮松木枝,燃旺了,就送进了窑膛口,此时,窑内亮起了红光,将窑内的匣钵照得清晰可见。
玄一吩咐道:“添柴!”
长生按照师父的要求,开始往窑膛内加柴,先是缓缓地加,大概烧了四个时辰,玄一要求长生再频繁地添柴,长生听从指挥,不断地添柴,窑膛里的火越来越旺,长生被烤的浑身湿透了,脱去外衣,只剩裤头。
天快亮时,玄一虽目光邃亮,看得出已显疲态,长生搬来椅子,让师父坐着指导自己。
就这样,师徒二人一直烧到转天的正午,长生从旁边准备的盆子里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师父,师父让长生吃,自己却不肯吃。
长生边啃馒头边添柴,熬到傍晚时,师父唇上干燥得起了皮,嗓子也哑了;
晚饭时间,长生喝了些水,接着啃馒头,还吃了两只煮鸡蛋,师父静默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红通通的窑膛,哑着嗓子命令道:“快,不停地加柴,别停,把所有柴都用掉。”
长生丝毫不敢懈怠,不停地加,直到月上中天的夜半,师父突然断然道:“停——”
长生住了手,发现果然所有的柴都用尽了,窑膛内的火苗泛了青辉,温度已经达到了顶点。
至此,窑炉一共烧了24个小时。
玄一疲惫得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道:“洪顺,我累了,扶我回房吧。”
长生赶紧背师父回了房间,把师父放在床上。
玄一闭着眼,眉头紧锁,面色憔悴得犹如秋天的落叶。
师父一天一夜没吃没喝,长生非常担心师父的健康状态。
听师父说,36个小时后,窑温就会冷却下来,那时就可以开窑了,长生也回柴房休息了,昼夜未休的长生倒头便睡着了。
长生醒来时,果然过去了36个小时,窗外是正午的大太阳,长生一出柴房,正看见师父步履蹒跚地从房内走出来。
长生赶紧跑过去扶住玄一,问道:“师父,您好点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玄一摇了摇头,言语坚决道:“时间到了,我们去开窑吧。”
长生扶着师父进了工坊。
长生走到那两扇门前,亲自开启了大门,一股热气从窑内扑面袭来。
长生取了铁器,在窑门上一杵,一块转掉了下来,没费力气,长生就把封门打开了。
内部的温度依然很高,带着烟尘的热气股股地蹿了出来。
长生回头对师父说:“师父,里面很热,我先进去看看,您等着。”
长生忍着40度的高温,钻进了窑,从一个位置较低的匣钵里取出一只成品,快速拿出了窑。
在日光下,这只碗釉面平滑润泽,发着青白的光彩,器型简洁大方,束腰处还凹出一圈回形图案,这是长生第一次制作的成品,他感到很兴奋,甚至觉得一切都很完美,他举着碗兴致勃勃地递给师父:“师父,您看看,这碗烧得不错吧?”
玄一接过碗来,在光下一照,脸色瞬间变得乌青了,他一甩手,将这只碗摔到了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师父,咋了?这碗有问题吗?”长生瞠目结舌道。
玄一推开长生,亲自进了窑,长生也跟了进去,见师父探身去检查所有的匣钵,举起一个瞧一眼,便往地上摔,再拿起另一个匣钵内的瓷器审视,看完还往地上摔,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都被砸碎在窑内。
长生觉得不对,师父像发了疯,连忙过去抱住师父的双腿,带着哭腔喊道:“师父——师父——你醒醒,你到底是咋啦?”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端青瓷,不是……绝不是!!!”师父急火攻心地咆哮,随后便倒了下去。
长生吓坏了,托起师父就往院外跑,出了门,他就迷路了,长生发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三个多月,竟然从没出过院子。
恰好有两个小孩在一棵大树上掏鸟蛋,长生急忙问他们卫生院往哪里走。
一个小孩说他认识,他可以给带路,于是长生就跟着这个小孩,沿着一条小路朝外跑,没跑200米,到了一个岔路口,此时长生便认识了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离开那座山包,青云观在山包的左侧,而师父的窑口正好在山包的右侧,方才他就是从右边的那条小路跑出来的。
剩下的路,长生已经自己认识了,他托着师父疯狂地奔跑,赶到卫生院时,把里面的护士都吓了一跳。
长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呼喊:“大夫——快——快救救他。”
护士招呼长生进了急诊室,长生将玄一放到病床上。
三个大夫急匆匆地涌了进来,由于空间狭小,长生被推出了急诊室等待。
没几分钟,一个中年男大夫从急诊室走出来,面色凝重地问长生:“这老汉是你家属吗?”
蹲在地上的长生抬眸点头:“对,他是我师父。”
“他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世吧。”
长生听闻,大脑“嗡”地开了锅,许久不犯的耳鸣再次重现,随即情绪如潮水般涌来,过去的三个多月,记忆深刻得犹如刀镌刻在他的脑髓间,仿若一生的情缘都浓缩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长生本以为,在自己的生命里多了位父亲般的亲人,须臾间,便又失去了,为何老天对己是如此的苛刻,凡是他亲近的人,便要被生生夺走。
长生再绷不住了,瞬间破声恸哭,捶胸悲泣道:“师父——师父——你走得太仓促……太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