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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群星看得见 ...

  •   亲爱的菈妮:

      阔别数月,不知你是否安好?近来水晶球的投射画面有些不稳定,我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写出这封信,并祈祷你能清晰看到。

      我们最后一次对话被意外打断,没能成功约定下一个联络之日,而隔过这几个三秋之月,我对你的思念因遥远的阻隔而日渐增长。在你找到下一个落脚点的时候,请给我些许回音,拜托了。

      我想告诉你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虽然都是一些微末的感情碎片,但我希望它们被清楚地记录下来——不是通过史书或者碑刻,而是存在我们共同的回忆之中。

      记得上次谈话时你跟我说过,我对自己的感情定位不够清晰,总有一天,我会推翻当前做出的结论。不得不说,在有关蒙葛特的事情上,你看得远比我清楚。

      事实确实如此。我钦佩他,想要成为他,最终会想要得到他。

      而在最后的结论得出之后,我平静的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太尴尬了,我恨不得骑上托雷特,连夜离开交界地。

      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行脚僧,以及那些气味古怪的粹酒。

      那时重建罗德尔的工作将将落幕,刚好碰上了丰收节,所以庆祝活动分外隆重,我把门禁取消了三天,允许庆祝的人群进入王城联欢。头天晚上,前来祝贺的人太多太多了,我和蒙葛特为了躲避一波一波前来敬酒的人,不约而同地藏到房顶的阴影里。地方很小,我们很近。城外有人在释放艾尔登流星,还是创星雨来着,某种大型观赏性法术吧,看起来美极了,我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周围环境太吵了,他没有听清,我便攀着他的角……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能是酒精作祟,头脑发热,我本该把话送到他耳边,而不是……把舌头伸到他嘴里。

      啊,看到这儿你可能会想,我的做法有些冒失,但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对吧?

      如果你能看到当时蒙葛特的反应,就不会这么想了。

      先来告诉你结果吧,我从房顶上掉下去了,摔到了跳舞的人群当中,引发了一阵混乱。当然,这笔账我后来讨还回来了,以后的每个丰收节,他都要陪我跳舞,跳完整支的“三只长尾猫”。

      但那时候,我真的又羞愧又气恼,爬起来时眼中含泪,甚至都忘了及时喝止跳上房顶的黑刀密卫。

      一个冒失的吻,配上“玷污”这个词,也太重了吧。

      我整晚都在想这个词,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些旧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玷污”这个词,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说来有些难堪,我首先想到的是食粪者,在我辛辛苦苦地帮他收集温床诅咒时,他扬言要玷污我。此外还有鲜血君王蒙格,他深爱自己玷污的特质,至于他的兄长蒙葛特,似乎也说过,我最后想起来了,战斗的时候我把他打吐血,他说竟敢用诅咒玷污王座——原来那不是指我,而是说他自己啊。

      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懊悔不已,同时也很生气,恨不得连夜跑去找他掰扯一通。生为恶兆本不是错,为什么要用不存在的罪名审判自己?

      但我忍住了,至少忍到了白天。

      他平静地驳回了我的话,用无可辩驳的现实——常人的血并不会燃烧,不会使武器发黑和扭曲,更不会引来噩梦一样的,哭泣尖叫的魂灵,是吧?可即便是在黄金树赐福的当下,恶兆之子依然自带血火与诅咒,以及穷追不舍的怨魂。

      我们身负的诅咒和赐福无关,是血统里带来的问题,惟有死亡才能令阻止消弭。蒙葛特最后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变得和我一样。

      可想而知,庆典的后两天我过得有多难受,没错,假笑女王就是我。

      我忍不住在想,我强行把他留下是个错误。是的,我接触过咒血,那确实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生来就有的人,会不会一辈子都这么痛苦呢?

      我拿这话问了神授塔的守卫,他听了哈哈大笑。

      “不痛,一点儿也不痛,要是血液流动也会带来疼痛,我早就割开血管让这些该死的咒血通通流光了。”

      “受伤流血会痛吗?”我继续问。

      “有点儿……不过我们的身体远比你们强壮,血也很厚,哈哈!战斗时流点儿血不怎么碍事,抹在刀上还能加强武器呢!”

      我注意到他身上有狰狞的猩红伤痕,很不得体地追问了一句:“那锯角呢?”

      群星在上,你可千万别学我。

      那位胖哥哥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他似乎短暂回忆了一下,露出非常恐惧的神情:“锯角……超级超级痛,我宁愿被烧死。”

      虽然没有弄清楚诅咒的真相,但我至少知道了,会燃烧的血液并非痛苦来源,而是恶兆力量的一部分。后来我就不再找恶兆之子追问那些痛苦的往事了。我找上了托莉夏,她现在是树下育婴堂的助管嬷嬷——在一座地下墓室中发现她和狮子混种待在一起时,我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毕竟,能驯服狂暴的混种战士,管教起恶兆幼子来自然是小菜一碟。

      托莉夏从前是个调香师,立志要治愈恶兆之子,而我想要治好蒙葛特的心病,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不谋而合。

      她对我说,她的感应能力非常淡薄,看不见诅咒的怨魂。

      “但我发现,这里的孩子经常做噩梦。”

      “做噩梦?很正常吧……他们这么小就被父母抛弃,有些还被锯了角……”

      “噩梦的内容都一样。”

      亲爱的菈妮,你在儿时一定听过吹笛人的故事吧!等我们长大了就会知道,那是家长编造出来吓唬小孩子的,目的是防止他们离家乱跑。我发现,恶兆之子中间也流传着相似的恐怖故事,不同的是,主角换成了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老人,他会把恶兆幼子们从父母手中夺走,微笑着锯下他们的角,把身体埋在黄金树照耀不到的地方。

      我很气愤,编造出这种故事的人,明显不是出于教育意义,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让那些伤害小孩的败类,通通见鬼去吧!

      我从置物袋中翻出恶兆猎人的面具,咬牙切齿地把它拧成了一根铜麻花。

      但一想到给恶兆幼子们锯角的不全是恶兆猎人,更多的是他们的生身父母,我又感到十分的悲哀。我可以通过立法禁绝狩猎恶兆,却无法申令人们爱他们。

      甚至无法驱散他们身边的怨魂,解除他们的噩梦。

      想到这里,我又有了新的思路。怨魂和灵魂,难道不是同一种事物的不同形态吗?就像蓝色的灵魂水母遭到攻击,就会变成红色的复仇形态,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使黄绿色的怨魂回归平静的蓝色呢?

      调灵非我所长,我又跑去挖了几株墓地铃兰,抓了几把卢恩,找上罗德莉卡。

      “我觉得可以一试。骨灰在哪儿?”

      我没有找到恶兆的骨灰,便砸了几个怨魂壶,又通过恶兆幼子像,以及王室恶兆幼子像协同召唤。满以为会抓住几个离群怨魂,但是,太难了,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并且一出来,就呼啸着冲向设定的敌人,撞成一滩不分彼此的光芒碎片。

      “这样不行。你得让他们留在身边,不然我没办法操作。”

      我把铃兰和骨灰留下,跑去找蒙葛特寻求帮助,他硬邦邦地拒绝了我。

      “我封印了咒血。”

      “封印可以解除的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尽量不掺杂别的情绪。很久很久,他才不太情愿地掏出咒剑,划破手指沾了一点血。

      我见过蒙葛特在战斗中解除封印的样子,也见过别的恶兆之子对我呼出诅咒,坦白说,二者根本不是同一量级。原谅我,那时我就在想,不知蒙葛特是血液污染得太重,还是长期压抑带来的反噬效果,只用了几滴血,就招来了育婴堂全部的怨魂。

      “看到了吧,以后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亲爱的菈妮,总的来说,我在这几个月做错了很多事,但当时那件不算。只是在你这个傲娇魔女看来,死缠烂打很逊就是啦。

      可我如果没有跑上去紧紧抱住大尾巴,大尾巴的主人就会从我的世界中溜走,所有小心翼翼培养起来的信任与默契,就会连同王城尽数垮塌。说来奇怪,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的家,竟是围绕着曾经的敌人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

      我说,你搞错了。我正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驳倒你口中那个“恶兆不配被爱”的言论,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爱人排忧解难。

      需要的话,表白的话我再重复一遍。

      然后我引用了你的原话:“我不允许你拒绝!”

      呃……许久之后,蒙葛特才向我坦白,他在听到表白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心意,原因竟是,我日常的作风太奔放了。

      比如我在得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时,就会抱起柏克转圈圈,一到洗澡扒皮的时候,就蹭着菈雅的肚皮撒娇,我还和白金之子合作过杂技,和人面蝙蝠同台献唱……相对来看,摸角抱尾巴也只是普通的互动。

      所以在他看来,我只是一以贯之地走亲民路线,对异种人类表示一视同仁,发扬完美律法的基本教义而已。

      听了这话,我便再一次采取了冒失的举动,来打断这些不合理的猜想。

      对了,这里有个误区,恶兆不是异种人类。

      除却人为制造的白金之子,以上所有种族,亚人、蛇人、混种等,他们的样貌都是稳定遗传的。而恶兆不是,他们都是从普通人的家庭中诞生的。

      我在图书室啃了好几天历史典籍,从生命熔炉到黄金律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很久以前,恶兆,或者说熔炉百相,是赐福的一种,他们的角和尾,喉囊和羽翼,都是能化作自身力量,在远古时期,这些身体特征能让他们在争斗中更好地存活下来。虽然到了现代,他们因异于常人的外表颇受歧视,但本质上,他们仍在力量方面很有优势。

      但为什么,恶兆之血会招来诅咒和怨魂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庆典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节日的气氛渐渐冲淡,该回归日常的工作安排了。我在这段时间对恶兆现象钻研许久,落下了不少工作,只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班加点,奋力追回进度。

      那段时间,我和蒙葛特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就是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仅仅止步于此。

      就好像告白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碰了几次软钉子,我就消停了。当前来看,一切挺好的,黄金律法之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我们不会永远快乐,也不会无限痛苦。我希望时间能够抹平一切,带走内心长久的钝痛。

      罗德莉卡问我什么时候来取走铃兰和骨灰。

      亲爱的菈妮,我万万没想到,转机就发生在这一刻。

      前去领取骨灰时,我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灵魂的颜色有所不同,是取决于他们生前是恶人还是好人吗?

      不,不是的。

      罗德莉卡告诉我,她经手的骨灰有善有恶,但他们都是平静死去的。

      只有死得无比痛苦,无比煎熬的人,死后才会变成怨魂。

      突然之间,一个想法击中了我,落雷一般。

      我在骨灰中间翻找一阵,取出初代恶兆猎人的骨灰。他的衣服看起来很熟悉,是由调香师的衣服改造的。

      我揪着他跑去找托莉夏。

      “对,就是他!堕落调香师罗洛,初代恶兆猎人,心如蛇蝎的败类。”嬷嬷少见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喝下了麻痹面部神经的药物,这使得他在哄骗无知的父母交出孩子时,也会露出迷惑人心的和善笑容。”

      我看向那张带有鹰钩鼻子的笑脸,丝毫不觉得和善,甚至感觉有一丝的猥琐——确实,他的脸和恶兆猎人面具一模一样,后者已经被我拧烂了。

      讽刺的是,他做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恶事,最后却是在徒弟的侍奉中得了一个善终,骨灰在一代一代的恶兆猎人手中传承,最后在癫火村被我收缴。

      这世道,并不是全然公平的。

      至此,我终于明白那些哭泣号叫的怨魂来自何处了。

      很久很久以前,死去的人们归于黄金树,不受赐福的恶兆之子却被排除在外,他们死去后灵魂在世界上游荡,没有家,没有归处,没有任何收留他们的地方。

      他们中的多数在出生时就会被锯断弯角,被抛弃在黑暗的角落,就算侥幸长大,也很有可能死于争斗,死于谋杀,死于恶兆猎人的围追堵截。死亡伴随着疼痛与恐惧,从而转生成怨魂,谁能对他们多加指责呢?

      死去的恶兆之子全都聚在一起,在这冰冷的死亡世界,凭着不再温暖的魂灵相互偎依。

      没有人思念他们,没有人呼唤他们,他们聚集在还活着的恶兆身边,注视着,保护着,祈祷他们年轻的兄弟姐妹平安成长。他们只会发出临死前痛苦的啸叫,但会响应战斗的召唤,以最猛烈的方式冲向敌人,为此燃烧自己最后一点存在。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所有我认识的恶兆之子。

      蒙葛特听了之后,一直都没说话。

      只是一个小小的答案,并不能改变什么。世界上的怨魂那么多,崭新的黄金树也未能全部收容。

      我想,那么多的怨魂之所以找到蒙葛特,是因为灵魂也有眼睛,他们看得见善良的心灵。

      我还告诉了他另外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正常且平静地迎来死亡,是可以带着身边的灵魂归树的。我在褪色者时期收集了大量流离在外的骨灰,听到多数灵魂的诉求皆是如此。

      言尽于此。

      我默默走开,留他在黄金树下独自思考。

      后来,我就在比试中发现,蒙葛特不再封印自己的血了。此外,他开始尝试黄金律法之外的祷告了,这点可不寻常,值得我庆贺一阵了。想当初,我磨破嘴皮也未能说服他——圣属性的法术种类虽全,但并非任何环境下都会有效,想要变得更强,还是全面发展为好。

      对了,我们的关系——很遗憾,除了口头约定,并没有多大实质进展。

      没关系。人总是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习得爱人的能力。

      只要有希望,我就可以等。

      亲爱的菈妮,此时此刻,魔法塔上的夜风吹得我打了两个喷嚏,我想你的时候,不知你有没有打喷嚏呢?

      衷心地祝愿你一切都好,请在回信中约定下次的见面日期,看到你美丽沉静的脸会带给我无上的慰藉。

      爱你
      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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