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法环]没用的蒙葛特单推人》挽霞楹

2、无用之人（下）

　　她并非女王，她只是褪色者，新的身份令她无所适从。

　　他们已经开始为她编造歌谣，最初是那些怀抱三弦琴的流浪商人，后来，厅堂里的妇女和孩童也加入进来。歌谣苍白又充满逢迎之意，包含大量胡编乱造的传奇故事。首先，她并非突然降临交界地的救世主，除去赐福的引导，她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其次，她带来的并非和平与拯救，而是血腥的杀戮。待一切战事尘埃落定，惟有用漫长的时间来重建秩序与恢复生产，才能找回战前的安宁生活。

　　也许永远也找不回来。

　　时至今日，睡在重重大门，层层帷幔后面，她依然会做血与火的噩梦，在半夜里惊醒，无法呼吸，颤抖不已。

　　梦中，她在候王礼拜堂醒来，身无一物，犹如诞生，记忆全然失色，惟余赐福的金芒。咒死的荆棘撕裂内脏和皮肤，连同喉头的尖叫一并穿透，她沉入青绿的咸水，吐出一串无声的气泡，她在猩红的湖水中趟走，苔药的苦涩味道如鲠在喉。在蒙格温王朝，她是纯血骑士，在火山官邸，她是叛律者，她更为人知的名称是褪色者，愚蠢的，可怜的，没有女巫的，受野心之火驱使的……在这个称谓前面加以轻蔑的前缀，这就是她的身份。她连自己的身世都拼凑不起来，却被要求去弥合这片土地上的巨大伤口。

　　战争的最后，她得到了罗德尔，一座死寂的灰城。

　　再然后，王的近卫队在城外找到了蒙葛特。

　　他没有携带手杖，也没有穿戴那件破旧的斗篷。在她派出士兵赶去解救时，腾起的火舌甚至已经舔舐到他的脚掌。在命定之死释放，着火的黄金树沉沉落下的当前，“恶兆妖鬼”率领残存的士兵将人民赶出罗德尔，避免了不必要的死伤，取得的回报是，暴民把家园毁灭的灾难归因于恶兆，逼迫他赎罪，祷告，最后烧成灰烬，永远不得重返人间继续做背德的事情。

　　如果不是最后一名幸存的黑夜骑兵在大白天闯入黄金树大教堂，拼死跑到正在册封圆桌骑士的新王面前。

　　“啊——比起赐福王蒙受的不公，我完全是在自寻烦恼吧。”

　　冲动之下，新任艾尔登之王做出了草率的决定。早会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躲在女王闺阁的帷幔后面，尴尬地撕扯着脸皮。

　　“褪色者。”

　　蒙葛特干涸的嗓音唤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某种感觉令她心跳得厉害，并非出于窘迫，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发现了一个良好的机遇，与将一本新得的祷告书完全吃透后随之而来的兴奋十分接近。有那么一刻，她在脑海中描绘出过去的画面，她从黄金树拒绝的尖刺前返还，俯下身子倾听对手的遗言。

　　尔后，出于对王者的尊重，以及来自葛托克的教训，她将这位作为赐福王深受人民爱戴，又因恶兆身份为人民所恐惧的人，谨慎地伪装起来，并带离了王城。在看到巡逻的黑夜骑兵后，她把人留在了道路中间。

　　事情很久远了，她用力闭眼，让这段回忆终止。

　　“没什么。”

　　她强令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王城的建设之中，这点很容易做到。战事初定，百废俱兴，手头待办的工作多如积灰。除了战斗技巧和信仰法术，褪色者少有精通的本领。但再难的事情都会有突破口，相比于杀戮和破坏带来的伤痛，忙碌工作的疲劳不过是微小的负重，她很快沉迷其中，忘乎所以。

　　她开始在餐桌之外的场所见到蒙葛特。起初，她以为只是碰巧，但很快发现，他只会出现工程推进艰难的地方，往往是在她被人民召唤过来时，他已经在远远地观望了。

　　他像自己一样关注王城的重建，她意识到，不，比她更甚，罗德尔是他的家乡。王城或多或少还残存着敌对势力，她将赐福王的身份揭露出来，确实有些急躁，但他怀疑她的真诚，这多多少少有些伤人。作为一个事必躬亲的王者，她并不需要他屈膝，许下或真或假的忠诚誓言，亦或是顶着前任王者的头衔，在全城人民面前宣布罗德尔归诚于她。重拾信任的目标像是远在化圣雪原，不过眼前要做的事情很明了——搭上话。

　　那将会是漫长的破冰之旅，她如此思量。她为总有一日会到来的二次谈判预设了大大小小的情境，有固定的，可灵活变通的，做出部分让步的，以及最好永远别派上用场的——如果交流顺畅，她是不会拖延的。得益于黄金树的恢复，她有说服对方的可能，但破败的王城横亘在中间，仿若静谧而深邃的希芙拉河。她对于争吵并不陌生，毕竟上一次分离前他们曾经同行数日，她深知他的固执。

　　王在忙碌中等待。再有半年，王城就会修复完毕，到时候她会旧事重提，以及做好最坏的打算——传统意义上，客人是可以自行离开的。

　　意外总是先于计划而行。某天晚上，她听到了细碎的冰裂声。

　　她明白蒙葛特内心的挣扎，显然，新王是一个野蛮无知的褪色者，他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但更不愿看到，来之不易的和平重新归于战火。

　　他提供了很有价值的信息，将一场叛乱镇压在萧墙之下。作为回报，她提议他参与圆桌议会，以罗德尔代表的身份。他的反应比预料中要好，但平平淡淡，无非是用“恶兆不登大雅之堂”之类的借口搪塞她。

　　“拜托，我找不到更为合适的人了。”她没注意自己又开始抱怨了，“商会推举出来的人居然是帕奇那个老滑头，而贵族的举荐更为离谱，艾戎·榭海德！我从没见过比他更胆小的人……话说回来，他在下水道受的伤已经好了吗……”

　　“听起来，代表都是选举出来的，我觉得自己并无胜算。”

　　她忍不住皱眉。

　　“你对自己的评价过低了，蒙葛特。我相信，那些幸存的居民应该已经反刍出来赐福王的心意了，如果没有，让他们见鬼去吧。还有就是，我召回了那些流落在外的黑夜骑兵，以及攻打密格尔火山的罗德尔部队，就算你打算以‘恶兆妖鬼’的身份出场，相信在军队中也会有大量的支持。”

　　“您……对我，可真是信任。”

　　她乐了：“你才发现啊！”

　　晚些时候，艾尔登之王带着新敲定的议题走回居所，黄金树的倒影在帷幔上洒下斑驳的金光。她想起了从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有很多天沉入了无梦的酣眠。随着时光飞逝，那些有关身世与死亡的噩梦逐渐淡了踪迹，王城温暖的回忆取而代之。她闭上眼睛，任由新的想法在心头萌生。

　　终有一天，罗德尔也会成为她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