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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4 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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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那人披着阿利昂斯的衣服,身上散发着蒸汽消毒的味道。他没有扣上纽扣,可能是出于心里底线的最后一丝洁癖。对于阿利昂斯而言,他身为罪犯的囚服早随着军队的集中消杀碎尸万段了,那甚至是他半小时前刚领到的衣服,相当干净,根本来不及沾上他的味道。
他在脑海的名单上把挑剔小小地打了个勾,目前为止,起码有一件事合乎他的想象,拥有整座城的恐吓地位,眼前人理所应当地相当难搞。
他到现在还没坐下,垂着头看人,有点像等候发落。如果这个比喻恰当,他就像某种训练有素的大型犬,精神抖擞地聆听主人的下一句需要。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那人的眼皮已经很沉重,显然不想在血战之后在自己床前和一个高得碍眼的男人搞社交。
他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想和我睡觉?”
而阿利昂斯有些紧张,他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对方的脸和床。“这是,暗示吗?”
“不是。”对方的语气开始暴躁。“如果你不想,你现在应该离开我的床转身去走廊。”
阿利昂斯再次确认了一遍。“…如果我想呢?”
“那我就拒绝再把你丢去走廊。”
所以这是一个中心点。阿利昂斯考虑清楚了,对方的确不需要他陪睡也不想逼迫他“主动”陪睡,于是他抛出了下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要走?”
对方的变异瞳孔浮漾出一抹猩红,这种愠怒的颜色在灯下好看得十分异常。他仰起头,又有些失笑。
“因为我会吃人。”
“哦。”阿利昂斯点头。“但照顾你是我的职责。”
“去走廊和照顾我冲突吗?”
“他们说……”
“你应该听我的。”
阿利昂斯看了看灯。他被突然的惊醒打了闷头一棒,握紧的手汗在发凉。他疑惑自己是不是让对方感到了不耐烦,那么是不是会让任务失败,而对方已经抱着臂放松,想看他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但这个逻辑不对,他会吃人,所以他觉得我应该待在走廊,但他没有说需要我待在走廊。
他思考了很久,闷声道。“你想我出去吗?”
那人犹豫了,甚至有些被带偏了,但他的确停下来重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初衷。
“我只是想睡觉。”
他终于说,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恰如其分的气音。阿利昂斯无法形容,那种习惯性拖长的飘忽的冷淡语气,像他看过纷飞的死亡的鸟兽的羽毛。
他有气无力,好像在退让般说。
“只要你别吵。”
*
这是他第三次闻到血的味道。
那人侧身躺在床的一角,室内没有灯光。他站在床前,床上的人不想理他,也可能是无暇。他听见一声隐动的吸气,从人的唇中泄露,又被含进肺里,滑了下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听清动作,只得到了一声。
“……转过去。”
这对刚才来说有些哑。
于是他坐到地上,头靠着床。气室孜孜不倦地和外部进行交换,城外的雪花被卷进来,带着钢铁和草木衰败的味道,和隐忍的呼吸相撞,弥散成屋中的潮,湿润,寒凉。
那人把生冷的雪吸进肺里,来压抑渐起的雾潮。
不知谁该庆幸这屋里黑得彻底。除了呼吸在绵长地喑哑地流动,疼痛微不可察。大片的血在无声地氤氲,来自心肺和喉咙,在床单上染透。
他听着身后压抑的换气声,在一片冷涩中干瘪,重回平和,轻微得仿佛没有痕迹。房间归于死寂,仿佛是黑洞。他犹豫地说。
“你没睡着。”
“因为你吵。”
“我没说话。”
“呼吸也吵。”
阿利昂斯屈服了。“你可以改口把我撵出去。”
“重点是改口,所以丢脸的是我。”
“你睡不着就喜欢找人吵架吗?”
“是因为和你吵架我才睡不着。”
那声音因压抑变成了烟雾,像醉酒和梦呓,散漫,但是不粘重。他在一片血液中侧躺,用无谓的话镇痛。
阿利昂斯想知道他留下自己是兴趣使然还是早有因果,但他比对方更无措,黑暗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表情,他失语地等待下一个指令,但是和之前一样,那人什么都没说。
他不该表现得这么淡然,好像自己反应过度。
阿利昂斯张了张嘴,他没有别的话,也发现自己吵不过他。于是他问了句蠢话。
“你饿吗?”
他又为出门找了个借口。
那人吐口气。“我要衣服。”
再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对方靠在床头抛接着一把刀,金属开合,灯光依然微弱。床上一干二净,血迹随着布料毁尸灭迹。他摸索着把新床单放到一角,侧身等待他更换衣服。
手心的牛奶在发烫。
十几分钟前,他跟全身戒备的看守说,加热。
守夜人看着他好像他是个怪物,但怪物执行怪物的指令,所以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照做,然后背过身窃语今晚的异常。
他等身后声静止才把牛奶递了过去,那只手在空中一顿,阿利昂斯犹豫了一下,以为是温度过热。于是他又收了回来,拧开放到床头。
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在思索。
“名字?”
“阿利昂斯。”
“太长。”
“又不怪我。”
“换一个。”
“没有了。”他从善如流,一边沿着床展开布料,那人懒散地挪动,态度虽不积极但很配合。
这段交谈不像命令,这很奇怪,因为对方的态度也不算温和。这让他想起刀刃,凌迟也缺乏温度,反而让人难以责怪。
他反问道。“你叫什么?”
“他们没告诉你吗?”
“他们可能更期待我叫主人,之类的。”
“听起来不太正经。”
“正经的人不会在家门口让人脱衣服。”
头一次,那边没有回复。阿利昂斯低下头整理床单的一角。“我说错了。”
“没有。”那人坦白。“我只是在回忆怎么发笑。”他靠着床撑起下巴。“你脱了吗?”
“我砸了。”
“你错过了一个彩蛋。”
“什么?”
“当它说完三次,会有一段舞蹈。”
“所以脱不脱都一样?”
“都一样。”那人懒洋洋地说。“但很多人信。”
“嗯。”阿利昂斯牵起床单示意他换个方向。“无聊。”
“在这里期待娱乐是你的问题。”
如果不是语气的萎靡,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刚才还元气大伤,痛得五脏六腑都蜷缩,还能兴致盎然地对人进行一些口头欺负。
阿利昂斯觉得他就像一条盘旋的懒洋洋的蛇,需要驱逐,一戳一动,但脾气好得没话说。所以这是一场游戏,叫尽量在不把人翻动的基础上把床单捋直,他有点泄气。“所以你的名字?”
那人暂停了一下,思考般延长地一嗯。”其实你不太需要。”
“由我决定。”
“算了,叫我F。”
阿利昂斯轻哼一声。“谢谢你敷衍我。”
下一秒,那人抓住了他的衣领,身体顷长而灵动。他确定那是一条毒蛇,舒展着腰身,或许懒惰,但是致命,且只需要一口。
他总会找到机会的。
他因挟持而被迫前倾,手撑在床背上,以免靠得太近,但反应太慢,不太成功。他看见发丝掩盖下的耳垂,侧颈长年缺乏光照的皮肤,对方的喉结一闪而过——只是瞬间的机动,他可以反手折断那截脖颈。
但是他忍住了。
一把刀抵在住他的下颚,分不清谁快,明显他低估了蛇的毒性。
那人看向他左部的瞳孔,眼睛眯起,再聚焦,眼底的猩红像在幽暗的灯光下燃烧起火。那一绺发丝还在耳侧,随两人的呼吸轻轻浮动。
目前的事态有些紧迫,他可能发现了种植眼的痕迹,但阿利昂斯还是没忍住,被那绺发丝所分心。
他想那有点过长了,因此发尾还没干,睡觉会不舒服。修剪得很潦草,怀疑是用刀绞断的,就是他颚下的这把,可谓是殊宠。
那人看了很久,拿刀懒散地描摹他的脸,不是恶意,不是警告,只是在好奇一件玩物。
然后他心不在焉地松开,说得虚情假意,睡眼惺忪。“眼睛的颜色很漂亮。”
阿利昂斯只会在地笼的□□买卖中听到这种话,如果他不是说得毫无兴趣,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失去了原先的欲流,他会误以为是调情。
在耳侧的呼吸消失前,阿利昂斯突然问。“……有很多人想和你睡觉?”
“一部分。”那人靠回床面,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一部分,他们更倾向于死在走廊。”
“哪种更让你受用?”
“目前是你这种。”灯光熄灭前,他听见了一声轻笑,仰倒在他铺成的床单上,在回暖的空气中返潮。
“但愿你别死得太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