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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2 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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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驶入了铁墙深处。
午夜,空中在飘雪,虫害和怪物在白雪覆盖下蛰伏蠢动。车厢里的人看不见那样的颜色,雪白埋葬了黑色的巨墙,洗刷了经年累月的铜锈和血垢,信号塔在高处孤零零地散发着微光,分不清是指引还是引诱。
被押下车的时候阿利昂斯沉默地吐了口气。空气寒冷,也没那么清新,夹杂着消杀液和金属的腥味儿,但比起车厢里显然好多了。长久的封闭让他有些耳鸣,但还能听见警报和人的走动,以及那个警卫在交接人耳边嘀嘀咕咕地汇报着什么。
其他车厢也开始清点人数。
穿着防护服的军队上前分批抬走成摞的窒息死的尸体,动作迅速而缄默,显然在这里死人就像是家常便饭。
除了交接和押送的队伍,高处的守卫穿着机甲手持沉重的辐射枪,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四周。
阿利昂斯仰头看高处,他们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围城。他想起了地下,斗兽,出于一种野兽的直觉,他能够在消杀液一遍遍地冲刷后闻出浓重的血腥。
他皱起眉一嗅,鼻子发涩。
他讨厌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但在如此庞大的机构之下,更强烈的反而是孤独。是他已经习惯,常在人群中怀念的孤独,
雪无声地下落,风却在哭。
清点的人完成了报数,他们这节车厢,除了被断头的强/奸犯,以及因为饥饿晕厥过去的两人,整节车厢再无伤亡。但没有人脸上写着与荣有焉,他们或佝偻或呕吐,在押送者的棍棒下努力站直,腿肚子打颤。甚至连收到表扬的警卫都只是在回头恶狠狠地一瞪后仓皇走远。
他表现得好像有些太好了。
但愿他的假背景过硬,能够撑得过后续的调查和揣测。
那个曾昏死的青年小心地挪到他身边。“谢谢你的水。”他犹豫道。“……他们说你杀了人?”
阿利昂斯看了他一眼,他一瞬间缩紧了脖子,似乎在后悔自己的多言。
阿利昂斯能看出他身上区别于其他人的软弱,像一只羊落进了狼的囚笼。他有些好奇这里有多少人没有杀过人,但他只是说。
“我很渴。”
感激没有意义,他也没有多余的救世情怀。他有些百无聊赖地想,如果从处境上比,他或许才是那个更值得怜悯的人。
因为他是来猎杀头狼的。
话音未落。
远处传来了人群的窃窃私语,高处的守卫降下头颅朝城墙外的归来者行注目礼。初来乍到的罪犯们一无所知,而边城的人,无一例外,像受惊的兔子,神情复杂地僵在了原地。
阿利昂斯沉默地观察着,他把那些吞咽和抽气尽收耳底,某一瞬间的感觉分外熟悉。
他们在惧怕?
还有厌恶。
一如车厢的罪犯面对他。整个边城的人,突然生活在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威压之下,除了落雪,除了纷乱的脚印,除了丧钟般拉响的震耳欲聋的警报,整座城愈发死寂。
阿利昂斯再次闻到了浓重的血腥。
在遥远的边缘,层层重门之下,有一道机关开启。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他带来了风雪和尘埃,可他的一切都笼罩在金属之下。
没有温度,没有表情。
所有人的视线比起崇敬更像警戒。那个人行走在分界线中,脚底的轨道默默改变为他提供了特定的路线。他走得很缓慢,很认真,这或许是个奇怪的形容,但实在贴切。
他似乎很疲倦,但又想再看一看雪。
仿佛行走在边缘,散漫又努力地思考着进退。他背负一身冰冷的金属,冷淡地消化着满身怪物的血腥…风雪是他的衬托,尘埃也是他的衬托。
世界在他身后,仿佛整座空城,紧凑的风雪和慌张的人群,不过是他脚下的倒影。
阿利昂斯沉默地看向他。
在默视中,那个人影缓慢地、孤独地走进属于他的牢笼,铁门下落,沉重而无声,像一片雪花委地。
*
他听见部队领头人的交谈说。
“又没了……他甚至都懒得把尸首拉回来,看来对这次的人选并不满意。”
“没人能让他满意……整座城池的战备中他的奴仆就是最大的消耗品。现在的问题是,没人愿意去当这个必死无疑的差……每一次甄选都会出乱子!”
“为什么不考虑现成的补给?”
“你是说新人?不行,他们还没接受过训练。”
“都一样!结果都一样!受过训练的只会更让人可惜——我们没办法从军队里再抽出人去服侍他了,春潮将近……你知道这些垃圾的下场,训练与否,都只是炮渣而已。”
“……”
“我们得快点了,他杀的是一只“蚁后”,反噬可能更加严重……他今晚就需要人!”
“……下决定吧!”
阿利昂斯听见了风声。
*
只要在这里活过一年,任何罪名都将被撤销;只要在这里活过三年,你将有机会成为上流阶层,身带功勋,荣归故里。
协议美好得宛如广告词,可它却是刑法中最具威慑力的一条。因为除了管理者,很少有人能在这三年中存活,而活着走出边城的,几率将下降为零。
欺诈犯青年啃咬着发硬的面包,吃得鼻涕冒泡,他到了室内,得到了食物和热水,开始缓过来了。他泪流满面地谈论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要用语言来驱赶劫后余生的恐惧。他苦中作乐地认为边城并没有他想象中可怖,仿佛早先的运尸没有发生。
阿利昂斯在考虑要不要离他远点,一旦他完成任务,交情会成为别人的麻烦。
他垂下头咬了口食物,用余光环视。交接的警卫分外放松,因为罪犯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人走得出去,所以没有人想死。
而在领队下达了一份抽签的工作指令之后,大多数人不明所以,他们安安份份地听从安排。而警卫们收紧了下巴,看这些人的神情带着各异的幸灾乐祸和怜悯。
青年取出了他的纸条,那是用食物标签做成的,临时而简陋。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展开,却挨了身后的一警棍。
“不行提前行动!不许交头接耳!”
青年撇了撇嘴,把它掖进裤腰带里,好奇地打量四周。流程还在继续,室外的风雪夹杂着呼吸,这种死寂给了罪犯们不安,他们开始发挥犯罪者的狡诈。咳嗽和摩擦声渐响,一些人故意起身向警卫询问方便,一些人摔打在地上争吵,另一些人则趁乱挤在一起,迅速对着纸条上的图案。
那花色一闪而过:一个黑色的方块。
阿利昂斯瞄了眼自己手中,别无二致,他嗤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开始行动。
只在片刻,他看见了隔壁车厢的小胡子——他记得他,档案上的身份是窃贼。在上车前就摸走了警卫的腰包,里面甚至有铁链的钥匙——但他不敢跑,跑就是死。
于是他略显无趣地还了回去。
这个窃贼神色自若地把面包打翻在地上,再借着捡东西滑倒在地面。远处的警卫正在对冒然起身的人进行棍棒教育,于是他用脚一勾,面包滚到了隔壁桌脚,青年弯下腰去捡,和小胡子的头撞在了一起。
小胡子以半抱的姿势朝他道谢,然后迅速带着面包和另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滑了回去。
阿利昂斯看见青年腰间的纸条发生了一些微妙的错位。他一言不发,坐回了原位,不再试图移动。
有时和人的交情也不是一件坏事。
领头人高声喊:
“那么——打开你们的纸条!”
“告诉我,画着红心的纸条在谁那里?”
罪犯们在服从后开始窃窃私语,但没有人承认。他们四处张望着,好奇又踊跃地尝试找出这个异类。
小胡子手中的纸条赫然是一张方块,他靠在桌边,若无其事地用它扇着风,借此告知其他人自身的清白。
“——告诉我!不要包庇!”
负责人的声线陡然变得严厉。青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腰间的纸条取了出来,颤抖着打开。
他的神色变得慌张而恐惧,但他不敢叫出来。他小心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出自己的同类。
他不知道那个图案代表着什么,但他畏惧自己不一样,畏惧自己被选中,手心的图案红得仿佛是某种癌症,某种烙印。
人群的议论越来越大,而视线越来越刻薄,交织着淹没了青年的无助。他颤颤巍巍地试图举起手——然后阿利昂斯拦住了他。
他冷淡地开口。
“没关系,我替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