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年华谁与度》夜雨即来

6、中（三）

　　清晨上路，刺客走在前面，白虎驮着道士跟在后边，一反往日并肩同行。

　　枢迟只道尴尬，昨天夜里他做了个荒唐的梦，对象还是前边走着的同伴，太虚弟子清心寡欲，纵然他有再厚的脸皮子，眼下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前边的廉杀并不知道枢迟昨夜做梦的事，只是隐隐感到奇怪。

　　一贯比他晚起的道士今日起了个大早，约莫天刚亮那会儿，廉杀就迷迷糊糊听到底下的人起来，去了附近的湖泊取水净身，他想对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翻了个身继续睡。直到他也醒来的时候，道士还没归来，心有不安，便前去湖边找寻。

　　那人正站在湖里擦身，察觉到他来，居然慌忙潜进水里，留着一撮黑发浮在水面。

　　又不是见不得男人的黄花大闺女，至于那么紧张么。

　　廉杀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道士不知为何，死活不愿走到他旁边，就算他故意放慢脚步，对方也会跟着放慢，转头看过去，道士便立刻撇开目光，唯恐避之不及。

　　莫明其妙。

　　想到这里，刺客目光一黯，一向冷静的心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烦躁。

　　早上起来不打招呼也就罢了，这么躲躲闪闪算个什么。

　　他望着自己沾染不知多少鲜血的手，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两人各揣着心思，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西陵城。

　　城内的冰心弟子清点了下草药，不见少，反见有多，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们两个。枢迟只道路途遥远，见崖边长了许多，遂多采了些，免得日后有需还得再跑一趟。对方感激地点点头，谢过两人。

　　廉杀见那女冰心因为枢迟那句体贴的话而面颊绯红，心里不由地生起一股怨气来，连冰心给他的报酬都没有接，提着刀返回自己的帐中。

　　一旁的道士见状，担心之余，替同伴的冲动道了声歉，带着廉杀那份锦袋快步跟了过去。

　　魍魉的营地划分偏远，在西陵城的东北角落里。廊前竖着一根深紫色的旗帜，黑色的绣字在上面并不明显，却能让人一眼瞧去便知道这里是刺客们的地盘。

　　那条延伸入黑暗中的廊道，除了魍魉，没有人会愿意进去。要知魍魉门以影遁闻名，天晓得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有没有几双隐匿着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你看。

　　好在，枢迟不是别人。

　　太虚观的弟子自幼便习观心咒，能看破一切隐匿的生物。而且枢迟的修为在同辈当中虽不算最杰出，却也不弱，便是与廉杀切磋，也能在占个六七成优势。

　　走过的时候，他注意到柱子边上，有什么人正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两人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对方便知道，这人能看破他的影遁，遂不再隐藏，一招化血卷破影而出，黑影直冲到白袍道士面前，眨眼的瞬间，一把与廉杀的沧淮不相上下的牙已然抵在了枢迟的颈间！

　　面具之下，略微稚嫩的男声冷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叫枢迟。”道士轻轻撇过头，绕开在不知不觉中被定身咒束缚住身形的魍魉，“来这里，找你师兄。”

　　“你！”那人一惊，低头便见到身上不知何时被贴上了一张暗黄符咒。

　　“放心，我只是去找廉杀，不会做些什么。”枢迟摆摆手，随着他的动作，少年身上的定身咒忽然燃烧了起来，化作一抹灰烬。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兄？”身后的人懊恼地大声问道。

　　“你的实力跟他还差远了。”枢迟说着，没有回头。在他看不到的背后，蓦然凭空幻出一道黑影。只见黑影转过身，瞥了年轻的魍魉一眼，阴冷地笑了笑，继而又消失在了空气当中，仿佛从不存在过。

　　黑衣少年顿时僵在了原地，望着纯白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帐帘后。

　　此时刺客正坐在床上换着衣服，听见有人来，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全然把身后的人当作空气一般对待。

　　道士苦笑一声，心知先前突变的态度得罪了眼前的人，不禁软下声，问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哪敢。”廉杀冷淡地回答。

　　“是我的错，我道歉。”枢迟走近一步，讨好地道，“你别生气了好么。”

　　“那你说，”刺客忽地扭过头，“你到底发什么疯。”

　　枢迟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跟面前的人说，我对你动了心思？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枢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他再见到廉杀的时候，心中所有的阴霾顿时全部消散。

　　这个人是特别的。

　　哪怕他将积压在心里的所有丑恶全都暴露在廉杀面前，他也不曾嫌弃过。

　　道士望着帐顶，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难以启齿。

　　刺客望着枢迟因为窘迫而微红的脸，联想起方才那名冰心弟子，不由升起一阵莫明的酸意。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在这窄小的帐篷内响起：“不说便滚。”

　　枢迟一惊，急忙拉住廉杀的手，脱口而出：“我，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立刻感到对方身子一僵，心底顿时凉了一片，连抓着对方的手也不由一松。

　　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看着廉杀的后脑勺，终于心灰意冷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