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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香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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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本来宁静的村中传来阵阵哀鸣,尖叫、啼哭的声音直接冲破一切,传到谢灵戚耳边。烈火沿着灵线,很快游遍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滚滚黑烟向天上飘去,像是黑色的云/墙盖在了寻安村上。
村南老树粗壮的树干被熊熊烈火包裹,猩红的大火狰狞地撕扯大红色的绸缎,火星在飘荡中朝四面八方而去。谢灵戚站在山崖上,俯瞰整个寻安村,浓烟远远送来烧焦的气味,甚至还带着一些血腥味,村里连接的灵线彻底暴露在眼前,他大概比划了一下,小小惊讶道:“天火阵啊,不简单。”
程修衍运气御剑,飞离地面,冷不丁地揽过谢灵戚,让他站在前面。谢灵戚还在惊讶天火阵,一阵天旋地转,再往下看时,脚已经悬空,他立刻抱住了程修衍的手臂:“不,不是,你他妈让我下去,你要飞自己飞啊,老子怕高!”
程修衍压下他四处乱晃的手,让他稳稳站着不动:“我知道,可也是无奈之举,现在村中情况已不容你我再走回去,还望师兄担待。”风直直扑打在谢灵戚脸上,吹得他脸生疼。这话说得真他妈一点诚意都没有啊,他想道。
程修衍手拎着盒子,小臂虚揽住谢灵戚的腰,护着不让他掉下去。谢灵戚脸上登时浮出一种不正常的绯红——应该是被吓的。他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吸,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地面一段距离,更用力咬着下唇,说什么也不张嘴。
他真的很怕啊。
“阿昀!”谢灵戚听到姜亥的声音,但没听清他喊了什么,只听见风声和自己脑袋里的尖叫。
他眼睛突然一瞥,望着脚下一眼看不到底的翠色,潺潺流水穿山而过,景色似远又似近,谢灵戚只觉得腿更软了:“担待你祖宗十八代!你知道冒犯就放老子回去啊!哇啊啊啊啊——程修衍,我草你全家!”
程修衍手安抚般扶住了他的肩膀,谢灵戚几乎可以趴在他身上。谢灵戚害怕地楼住他的脖颈,脸埋进了他的肩膀。他知道现在这样很丢人,但要是不这样,别说丢人了,小命都要丢了。
“师兄,闭眼、静心,不会太久的。我在这,莫怕。”程修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像是他本人,带着丝丝清凉意,心旷神怡。他清冷的声音在谢灵戚耳边响起,谢灵戚心里镇静下来了几分,心中也有了股没来由的信任。
好像没过多久,谢灵戚后背一阵灼热,被吓到一片空白的意识才渐渐回笼。睁眼一看,程修衍直接带他飞到了阵眼,也就是村南老树边。
吓死老子之后打算烧死老子,什么仇什么怨?谢灵戚咽了口口水,很不悦地从剑上下来,腿一软,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对程修衍才有的好印象一下荡然无存。程修衍想要过来扶他,也被他骂了回去:“你他妈别碰我!王八蛋!”
程修衍动作一怔,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悻悻地收回手,远远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师父!师父!谢灵戚!”
是刘冶。
显然刘冶已经在这里待了挺久了,他热得满头都是汗,胡须凌乱地贴在脸上,两颊红得骇人。他不停用手帕擦着汗,白色的手帕被汗浸得发黄。身上干净的衣服被汗湿,领口一圈被染成了不规则的深色,他扯开了领口,试图让风从锁骨灌进去:“你们总算回来了,师父,刚才有两个女鬼,我打不过她们,我们那簪子被她们抢走了。现在怎么办啊?”
程修衍四处看了看,神色一凛:“金诉禹呢?”
“不知道啊,刚才他看到一团黑气,他就追过去就,现在还没回来。师父,禹哥不会有事吧?”
谢灵戚被烟呛得咳了咳:“没事,香香,你别急。你看清了她们的脸吗?”
刘冶摇头:“看清了一个,像是神女的脸。但另一个好像没有脸。”
谢灵戚怔了一瞬:“神、女?”
“对,就是那雕像那女的,神女,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神女庇佑,子孙万福。”
谢灵戚又问了一遍:“你是说神女?你看见她了?”
“对,神女像我看过很多次,我保证就是她。她打我最狠,很难忘了那张脸。”刘冶的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开玩笑。
火势蔓延得很快,在山崖上看时,还只是沿着街道烧,如今已然成了片状,覆盖整个寻安村。村子里如是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惨叫。村里的人都被吓坏了,没有目的地逃窜,有几个人发现的早,已经跑到村外去了,但更多的人还是被火困在村里。
一个小男孩刚踉跄地跑出来,被人一撞,摔倒在了自家门口,火像是一条正吐着蛇信子的毒蛇,顺着他的衣服烧遍全身。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躺在那里滚来滚去,皮肉被火烧得通红,他仰头咬牙不出声,可他毕竟就一小孩,最后忍不了,极其痛苦地尖叫,哭喊救命。
可旁人无暇顾及,人来人往,没人理他。刘冶看不下去了,从在他身边不远,急着给屋子泼水的男人手里抢了一大桶水,泼在小孩腿上,灭了小孩腿上的火。他还没来得及扶起小孩,冷不丁被追来的男人一推搡,刘冶瞪着男人吼道:“房子重要还是人重要啊!”
男人抢回桶,面目狰狞:“当然是房子,这是我家祖宅,你知道多值钱吗!一个买来的小娃子,老子五两银子能买两,死了就死了!现在老子房子没了,你赔得起吗!”
刘冶火一下上来,哪管那么多,毫不客气踹他身上:“去你妈的!”男人摔在栅栏上,瘦骨如柴的身体一下被烤出一股肉味。他尖叫着,眼睛发红,扯住刘冶的衣摆,用最恶毒的寻安话咒骂着,不让他走。
但刘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也知道他嘴里不是好话,低下眸子,近乎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一剑割断了一同烧起来的袍子:“老子衣服比你房子都值钱,滚。”说罢,他推了推小孩的背,示意他赶紧离开。
谢灵戚看了眼带着小孩回来的刘冶,打趣道:“没想到你长这么不羁,心挺好的,果然长大了。香香,打算怎么把他送出去啊?”
刘冶抱起小孩,闷闷道:“总有办法的。”
小男孩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到了,眼睛瞪得很大,近乎琥珀色的眼睛极其明亮。谢灵戚很喜欢这双眼睛,捧着一张笑脸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摇头,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谢灵戚笑了:“我?我姓谢,谢灵戚。怎么样,好听吧。”
小男孩盯着他,看到谢灵戚身后神色不明的程修衍的那张冷脸,没有半分畏惧,点了点头:“我没有姓,谢灵戚,我叫阿赶。”
“阿赶,好,我记住了。你现在拿好这个,跑快点,出村去,别回来了。但记住,躲着火走。”谢灵戚笑了笑,伸手从自己里衣内取了一张符,贴在小孩身上——程修衍刚才给他的,能让人暂时避热、隔热,只要不像那个男人一样直接引火烧上了身,在天火阵中心待上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感觉。
本来谢灵戚也不需要,他要是能像以前运转魂丹,同样能避热,但现在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随便动那玩意。程修衍来之前也没料到会这样,身上只有两道空白的黄符,一道给了刘冶,一道给了谢灵戚。显然现在没有魂丹的刘冶比他更需要。
如果现在谢灵戚把自己的符给了小男孩的话,他就面对两种情况,要么运转魂丹力竭而亡,要么在天火阵里直接烧死。
真是难以抉择啊。谢灵戚把符贴在男孩身上,整整齐齐拉好他的衣服。
虽然预料到他会这么做,程修衍还是有些沉下脸色:“师兄,你怎么办?”
“我?我命大,死不了。”谢灵戚笑道。
阿赶没有走,他深深地看了谢灵戚一眼,跪在地上,声音稚嫩却也沉重:“幼时闻诗云他日见张禄,绨袍怀旧恩。谢灵戚,我今日欠你一命,来日你若需要,我一定全力助之。”
谢灵戚被他说的一愣,下意识回头看程修衍,刘冶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小子,他这么大点的娃娃都比你个文盲读书多。”
“滚蛋,”谢灵戚白了他一眼,拉着小孩手臂把他拽了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泥,“行了行了,赶紧起来,我还听过跪天跪地跪父母呢,别什么人都跪。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我谢灵戚一生行善积德,又不是想求哪门子回报。”
阿赶又朝他深深作揖。
冲着这个都走远了还要回头,站在那里看他们的小孩摆了摆手,谢灵戚两鬓热得直冒汗,擦了又擦。刘冶忍不住蹙眉:“不对啊,你说明明是我救的他,怎么他记你救命之恩?”
谢灵戚笑道:“没办法,我长得比你好看,招人家喜欢。”
刘冶看了看他那张脸,脸上五官拧在了一起,像是很不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话。现在也不是讨论好不好看的时候,谢灵戚不想跟他计较:“还是得想办法把火灭了,不然村里人出不去,都得被烧死。”
“天火唯灵泽润珠可解,现在估计还等不到雨。”程修衍望着天上繁星,显然天色正好,忧心忡忡道。
天火阵虽然叫天火,但本质上还是人点起来的火。天火阵中,阵眼中烧的阵物没有灭的话,哪怕阵中的火被人浇灭了,不过一会儿,还是会再次烧起来。如果找不到阵物,火会一直烧下去,除非天降大雨。说来奇怪,明明是怎么都灭不了的火,一下雨,火很快就能小。这就是这个阵法独到的地方,唯有天,可以破。
谢灵戚将红木盒子里的几块散木倒在地上,熟稔地拼成棋盘的模样。取出白子,渡了些灵气,落在天元处。顿时棋盘上飘出淡淡云雾,化成一根白线,缠在了棋子和谢灵戚的指上。
凡欲达出神入化,则不可不知物、灵起源。阵法由阵眼而生,而天元,就是阵法的阵眼。黑为阴、白为阳,纵然阵法再有万势之变,也不可失其本源,因此,若要立阵,第一子必须落在天元。这和真正的围棋倒是有些不一样。谢灵戚活动手指,轻轻道:“等不来雨,我可以自己求雨啊。”
刘冶嗤笑:“谢灵戚,不行的话,我把符给你,你千万别逞强。要是谁都能随便求来雨,你不都能去当国师了?”
“国师?”谢灵戚笑了,“香香,你别瞧不起我,我想的话,天子我都当的了。”
程修衍瞪了他一眼:“师兄,慎言。”
“开个玩笑嘛,我怎么比得了人皇?你俩别出去乱说,别到时候说什么我谢灵戚造反,我还不想死。”谢灵戚嘴上说笑,手上却已经有序地落了几十颗棋。
棋子上的白雾向四周迅速探去,很快在棋盘上织出一张白色的网。谢灵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在上面摆了几个棋子。白网开始慢慢向上伸,慢慢向四周扩大,最后逐渐在浓烟下形成了薄薄一层雾。
“你还知道话不能乱说啊?”刘冶道。
“对啊,我还知道事不能乱做。”谢灵戚抬眼看他,“这个你不会跟岳本琅学的吧?他教的不赖,真是有样学样。”
刘冶:“……”
我没惹任何人吧。
雾飘了很久,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谢灵戚一狠心,竭尽全力运转魂丹,持续往天元的棋子上渡灵气,没多久,他的胸口像是被搅碎了一般疼痛,血气翻涌,直逼头顶。他嘴唇煞白,瞪着眼睛,眼球控制不住地往上翻。
刘冶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谢灵戚……谢灵戚!师父,你看看他啊,他这不是中邪了吧?”
程修衍没有说话,指尖却已经压在了棋子上,一股更为强盛的灵气注入,灵线活跃地跳动起来。过了许久,谢灵戚的呼吸已经越来越轻,他身上滚烫,眼神涣散地盯着棋盘,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快要窒息死在这里了。这时,一滴一滴的细珠开始滴落下来。
还好,不是阵摆错了,谢灵戚望着天空,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细珠变成大雨,天火逐渐减小至消灭。谢灵戚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身上衣服全被汗水淋湿,盘起的头发没有精神地耷拉,贴在头上,露出的皮肤泛着骇人的红。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他才泄了手上的灵气,轻松下来的眼睛变得格外酸痛。他闭上眼睛,大口呼吸,胸腔轻松了不少,他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师兄……”程修衍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声音很轻,想说些什么。
刘冶坐在一边,从程修衍注灵气开始,就瞪着眼睛,良久,他没大没小地又一次打断了他师父想说的话:“我去,你这棋盘牛逼啊,谢灵戚,你真他妈是神仙啊。”
“你说,是不是其实你真身是龙王?哦哦哦!我懂了,怪不得,怪不得你死都死不了。”
谢灵戚:“……”
他这应该不会是在讽刺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