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妖神生存指南》今兮小煜

66、妖王大会之变

　　第三声鸡鸣很快响起，卯日星君驾着他的金车飞过极瑶天，一缕金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向大地。

　　一天，便是从此刻开始，进入白昼。

　　只见天边朝阳渐升，一束耀眼的金光洒在许阴城天官庙外宽阔的高台之上。高台上檐瓦如云，檐脊如龙，腾腾欲飞。

　　身着广袖彩~金狐羽袍的无逸就站在那金光之中，襟袂凛凛翻飞，明玉冠下，飘金的珠缨也在凛凛翻飞。

　　参赛选手中，赶在四个时辰之内取得两件宝物的，只有我和无逸。也就是说，妖族之王最终会在我们两个里面抉择而出。

　　我们两人一同站在高台上，他的身前悬空展示着两样仙宝，一样是朱颜仙草，另一样便是忘忧仙泉的泉源黑珠。高台下方，群妖与百姓欢呼雀跃，热烈地迎接即将到来的盛世。

　　我看着无逸，他依然是那副精致俊美的公子样貌，面庞白净如玉，眉细眼纤，额心生了一点红痣，可今日却半点不让人觉得狐媚骄矜。

　　他神情凝重，仪威万千，光彩夺目，气势逼人。比起一旁的我，千倍万倍地更像一个妖王。

　　我突然有一点恍惚，又有一点难过。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倚靠在窗前，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看向我，露出一个轻俏的笑容。

　　这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我只看到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像是肩上负了千斤的重担，竟记不得有多久不曾看到他那样轻佻俏媚的笑了。

　　万众瞩目之中，无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慷慨地高声说：“今日我已取得妖王比试所需三宝中的两宝，朱颜草和忘忧泉。至于紫垣帝君的发冠——待我成为妖王之后，必然亲手斩下他的头颅，完成誓约！”

　　高台下的妖和人短暂寂静，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我有一点不安。

　　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的一关，竟是要跟无逸比演说口才……我向来不善言辞，何况如今还是个半仙半妖的尴尬身份，怎么能比得过无逸在众妖心中的地位？

　　这下可完了！

　　无逸还在继续道：“我无逸，自于极东之岛得沐天地灵气化形人身以来，刻苦勤勉，潜心修谨。一百年前惨痛的镇妖大战中，也为保全妖族子民，倾尽全力与袭明一同开启救世的法门。虽不敢邀功，谨念同族恩义，心怀我族万众。如今百年过去，无妄灾祸卷土重来，妖族存亡危在旦夕。在此千钧之际，担负大任，率众寻得出路，我将义不容辞！”

　　他以一种坚定的目光，越过高台之下丛丛簇拥他的臣民，看向远方的天际。

　　“从今日起，我，无逸，便将是万妖之王。我将带领我族勇士，与那蛮横的仙神相争，与那昏聩的天道相抗！”

　　“从今以后，我将是这天上天下，唯一的霸主。我要世间的妖不必潜藏，活得光明正大！我要万里云层，九天之上，再无人敢动我们分毫！”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大千世界，振臂高呼。

　　于是热血沸腾的妖群和百姓也跟着他振臂高呼。

　　“天上人间，万妖之王！”

　　“天上人间，万妖之王！”

　　“天上人间，万妖之王！”

　　一瞬间，仿佛不止这高台之下的妖，简子城中，五湖四海，天底下四散的，我从未谋面的，以及那些在过往的战斗中凄惨死去的同族，大家全都在高声应和。

　　“万妖之王！万妖之王！”

　　“万妖之王！万妖之王！”

　　大家扯着嗓子高喊着，震耳欲聋！

　　压抑了一百年的激情终于在今日得到宣泄，仿佛等待今天，等待这位要带领大家挣脱枷锁的妖王，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不知是不是这无理的呼喊声响彻了云霄，惊动了高居九天的仙神，泼天的欢呼声中，一道闷雷狠狠劈下，连天也似乎要被雷撕碎。

　　但是无人在意。

　　大家依然不知疲倦地振臂欢呼。

　　我站在高台之上，眼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场面，耳边是如潮的喊声，心脏如洪水倾泻般疯狂跳动。

　　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

　　原来在我没有注视过的地方，大家等待这一天，已经一百年了！

　　无逸发言完毕，就该轮到我了。我顶着巨大的压力，额头上冷汗直流，深吸一口气，正绞尽脑汁，幻想该如何发言才能扭转局势。

　　我先“咳咳”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正要力挽狂澜，这时天边忽然有一阵耀眼的白光在极速闪烁，我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好不容易适应了那白光，隙开指缝，顺着光亮的源头看去。只见从天边晨曦之中，走出来一个光华璀璨的身影。

　　——那个身影，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天界，他众星拱月，光彩万丈，是当之无愧的神君领袖，是星辰万物拜倒的宗王。

　　在人间，他温润如玉，慈悲心肠，是柔情似水的辜公子，是我的心上人。

　　我原本想处理完了这里的事情再回天界去和他相见，告诉他我多么聪明，以一人之力收伏妖族万众，不仅替他解了忧，也拯救了天下苍生。我洋洋自得地想，他一定会很佩服我的吧？

　　可他今日带着身后披坚执锐的仙神浩浩荡荡而来，手握列星神剑，踩着纷乱的晨光一步步走向我。几日不见，开口向我的第一句，却是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眸色暗沉，冰冷地质问道：“许荧月，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不懂珍惜，竟然还妄想成为妖王？”

　　我来不及反应，如坠冰窟，只觉得手脚发凉。

　　“帝君，我……”

　　他就好像突然翻脸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不听我任何解释，气势汹汹，勃然大怒，不留任何情面，扬手便带起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向我。

　　天雷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无可避免地当胸受到重创跪倒在地，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高台之下百姓们都吓破了胆，如蝼蚁一般四散溃逃，不明真相的小妖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我忍住剧痛大喊：“帝君，你听我解释，我要做妖王不是……”

　　“我妖族之界，不容你放肆！”

　　无逸挡在我身前，冷冷道。

　　帝君置若罔闻，手中列星神剑在握，用他那双了无情义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我。

　　“听说你要成为妖王，还需一件宝物是么？”

　　他一步步地走近我。

　　“是我的发冠？”

　　他淡漠的双眼一寸寸地凌迟着我。

　　“不如，我主动将它相赠，恭贺你荣登大宝之喜？”

　　他说着，卒然停止了脚步，站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抬手将束发的银月白玉冠取下，如泼的黑发霎时披散开来。

　　他将发冠朝我随手一掷，面无表情，像从前很多次我见到他那样，无悲无喜，无怒无惧。不一样的是，这次我却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决绝而凌厉的狠意。

　　银月白玉冠砸在石阶上滚了两滚，发出清脆的响声。

　　万众瞩目的玉冠，成为妖王的制胜之宝就这样冷清地躺在地上，可是却无人敢上前去拾捡。

　　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心头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像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巨大的惊骇之下，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喃喃地重复着：“帝君，你信我，你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他充耳不闻，就站在那里，用那种狠厉决然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我感觉天旋地转，像有什么扼住了我的咽喉，令我难以呼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荧月，你为什么执意要与我作对呢？”

　　他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微微蹙起眉头，仿佛难以理解似的说：“就那样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他脚下动了动，似乎要再向我走来。

　　无逸赶紧呵斥：“别动！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帝君脸上浮起一个冰冷的笑：“你在威胁我？你觉得，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么？”

　　我推开无逸，极力撇清：“此事跟你无关，乃是我和帝君的私事，你不要插手！”

　　再转向帝君时，我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卑微的恳求。我把姿态放得极低，唤道：“辰枢，你容我解释，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帝君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他手中的神剑列星闪耀着熠熠的光芒，他的语调平常得像是在提一件很小的事，言语中却充满了足以伤透我的冷漠。

　　“我容了你一百年，以为你终能为我所用，可你死性不改，冥顽不灵，这世间容不得你。”

　　“不光是你，”他环顾四下，冷漠地扫视高台下那一张张惊惧的小妖的脸，“今日，我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帝君缓缓地抬起他的手，夺目的光芒在他掌心逐渐汇聚。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一掌下去，今日许阴全城的妖与人也许就都要命丧当场了！

　　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迎着耀眼的白光接下他这一击，顿时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全都被撕成了碎片，一个没忍住，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整个人像一张无根的羽毛飘向空中，又像一滩烂泥似的重重摔落在地。

　　帝君只瞟了我一眼，便用他那陌生而冷酷的声音发号施令。

　　“众仙听命，清理许阴城，绝不放过一只妖孽。”

　　我原以为他是普天之下最懂我，也最信任我的人。

　　可今日，他带着那些最痛恨我的神仙，要来杀了我。

　　我感觉我的心也被撕成碎片了。

　　无逸扑过来把我扶起，焦急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全身瘫软，靠在他怀里，一下子痛得狠了，没有力气作什么反应。他眼睛里立刻浮起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泽，眼瞳猛的一缩，失控地吼道：“你敢伤她，我要让你偿命！”

　　我心里头一急，拼力抬起手，攥住他的衣襟，一时没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无……无逸……你不要再演戏了，你……别挑拨……我……我与帝君……之间的感情……”

　　我真是太痛了，全身的骨头被绞碎一样的痛，痛得连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在无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