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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狐妖仙宫 ...

  •   醒来时身处一个洞穴。

      黑漆漆的,只在洞顶开个小隙,透进温柔的月光,让我一瞬间以为还关在天河的水牢里。等到适应了光线,从石床上下来,摸摸腰间,还好,骨鞭还在。

      不知道这是哪里,我顺着石壁摸索过去,穿过一条漆黑的甬-s-道,走了半晌,才隐隐感觉到前方有火光,似乎还有乐声。心下疑惑,又往前紧走了两步,前方顿时大亮。

      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方洞府,只是更大更开阔,穹顶上豁开一个大洞,明月正好悬在中央。

      洞府里头一派华丽,四周石壁上挂着二十来颗水光夜明珠,照得洞内荧荧如同白昼。流光的玉石地,染金的柱栏廊阶,雕龙飞凤的假檐下,几樽青铜鼎正沸着浓浓的酒香。

      洞府中央有一方广阔的临水莲花台。两行美女身着轻纱,有的挥练,有的鼓乐,正在莲花台上动情地舞蹈。

      我正纳闷这里是什么人间仙境?一晃眼,看见远处高台上摆着一张玉石案,案上翘脚坐了个锦袍银杏纹的身影。啧啧,这么招摇,不是那只小狐狸还能是谁?

      隔着莺莺燕燕的,小狐狸大约没看见我,正仰头吃美人手里的葡萄串,耳朵忽扇忽扇的,享受得很。不知道他手中握着个什么,白乎乎一团。我看着好奇,朝那边走去。

      走近些,才看清他手里抓着那东西原来是只兔子,已然死了,颈上开了条口,他将手高举起来仰面,兔血恰好倾酒一般注入他喉中。

      这情形……他动作虽然优雅至极,却蓦然让我回忆起那天晚上腐尸围床的可怕景象,一阵反胃。

      定下心来环顾四周……想来这洞里头舞蹈的美人,伺奉的小厮,恐怕也全都是他造的活死人吧?这只小狐狸,美则美矣,到底还是只嗜血夺命的恶妖,我不该心存恻隐的。

      脚下一乱,不小心踢到个小石子。狐狸耳朵一动,猛的转过头来。

      一见是我,他赶紧把兔子丢给奉食盘的美人藏好,慌张地变幻出人脸来,立正站好。像个犯了错等罚的小孩子,低头闷声闷气地说:“姐姐,你醒了?”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抬手一个响指,我身后来时那条甬、道顿时灯火通明。

      他局促不安地解释:“我想着这才过了两夜,以为姐姐还得睡些时日,怕打扰你,才封了寝宫的灯。姐姐方才一路走来,没摔着吧?”

      这副紧张的模样,像生怕怠慢了我。

      我故意揉着额角,恼火地说:“你这边又是唱歌跳舞又是仙乐齐鸣的,我还能睡得着?”

      走过去大咧咧跨上玉案,也一屁股坐下。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石头洞里金碧辉煌,光这张书案也是玉石精心雕制,要放在人世里,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宝贝,可惜这里没一个人懂得欣赏,无价的青铜鼎用来曝酒,置书卷的玉案用来抬腚,啧,真是土大款式的暴殄天物。

      但是,不怕大家笑话,我喜欢。

      天上的神仙总是分得明明白白,什么位分的人用什么位分的东西,一件普通的器物,也得给它定个说法,反倒不如他这样无规无矩,活得自在。

      小狐狸赶紧挥退了美人,认错认得无比爽快:“怪我糊涂!明知道姐姐需要清静,还在这边莺歌燕舞,鼓乐齐鸣,简直太不懂事!姐姐你说,想要怎么罚我,全听你的!”

      我瞥他一眼,故意板着张脸不吭声。

      他又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来,扯扯我的衣袖:“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迷晕你的,只是不想你忘记我们,忘记她。”

      唉!这么一张美丽的小脸在跟前,这副无辜的小模样,谁能狠得下心?

      我无奈地叹气,拍拍他的肩道:“你的确让我想起了她,一百年前极东之岛上,我也的确救过她。不过……”

      再怎么恻隐,有些事情,恩怨还是得分明,“我既然有恩于她,为何她要恩将仇报,顶着我的名头作恶?从前我救她,是不忍心见她受苦,并不是纵容她害人。”

      “她害人?”小狐狸的目光瞬间没了方才的无辜和窘迫,反而迅速浸了层寒意,“姐姐知道她这一百年受了多少苦吗?当初我找到她时,她被一群凡人锁在破庙里,你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吗?”

      “可……”又想起了山洞里那张美好的脸,我有些犹豫。

      他却不打算停下,那双苍灰的眼睛轻蔑笑道:“姐姐教导得很好,即使被欺负成那样,她也不忍心下杀手。可你只教她善良,却没告诉她,有的人不配!是我做了这个恶人,才教会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这样说,我自然便猜到她经历过什么了。原来美貌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幸运,而是厄运缠身,摆脱不得。

      我感到自己的心更软了。垂下眼痛惜道:“是我不好,当初如果坚持找到她,也就不会遭遇这些。我原以为可以保护她的。”

      小狐狸目光中的寒意淡去,看向我时又柔和下来:“你保护不了她,当初你分明自身难保。”

      呃……他说的倒是实话。

      可我还是给了他一记爆栗,恨恨地说:“说什么呢,谁自身难保了?这天底下我还没怕过谁!”

      出乎意料,受了我这一记,他并不发怒,反而揉着脑袋,笑眯眯说:“我的意思是,姐姐,以后换我来保护你们。”

      小狐狸的话音刚落,石壁间的夜明珠适时地闪烁一下,连同我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

      一百年前,小芜也曾是这样认真地对我说,会好好保护我。这样的话,如今已经一百年没人再跟我提过,时间过得真快。

      “从前是我不够强大,才眼睁睁看着同胞惨死,任由你们流离失所,遭受许多苦难。”他脸上的笑攒得芙蓉花开,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姐姐,如今我们重聚,便一直在一起,永不分开了,好吗?”

      他的眉眼收了媚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和期待。也许这几百年来,他真的一直记挂着我这个姐姐?

      说真的,他这些话,倘若换作八九十年前的我来听,可能会狠狠地心动一把。

      那时我在天界,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有时执行任务,遇上小妖下不去手,内心煎熬,天天盼着有人能把我和小芜解救出来,不必再去想什么责任和仇恨,只隐居人世,做一只自由快乐的花妖。

      可如今,我已经习惯了冷暖,看惯了生死,懂得善恶,又怎么会被这两句花言巧语打动?

      我摇摇头,打破他热切的期待,缓缓扫视洞中一切,无奈笑道:“小狐狸,你要我与你重聚,是助你杀人,还是也被你变成没有感情和意识的傀儡?是不是还要习惯你的习惯,与你一道茹毛饮血,高歌狂欢?”

      虽然几百年前我们也许曾是朋友,但现在,光与影有着清晰的界限,正如我与他。

      话一脱口,小狐狸怔在当场,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化莫测,大约是不曾想过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即使不谈善恶,百年前丘鳞龙君因我而死,众妖都恨透了我,他又怎么会觉得,我愿意与他为伍呢?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过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耐下脾气,又换作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原来姐姐方才看到了那只兔子,是不喜欢?那我以后多加小心,不再让你见到便是。”

      那双眼水波粼粼,纯良无辜,任谁见了都会沦陷。可我却被他气得失笑:“不再让我见到,便是说以后都背着我对吗?我见了多少作恶的妖怪,你们妖这点花花肠子,我能不清楚?”

      “你们妖?”

      仿佛触到他的逆鳞,他脸上笑意骤然淡去,难以置信地复述着,“你们妖?”

      我自知失言,急忙解释:“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锦袖一挥,掀翻玉案,怒气冲冲道:“你在天界待了百年,便忘记自己也是妖了么!”

      “即使回忆起镇妖大战中发生了什么,姐姐也还是要跟我们划清界线?原来在你心中,我们就该是予取予夺、任人宰割的‘妖’?”他带着浑身的戾气向我欺身而来,充满压迫性地逼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我的内心。

      那张玉案从高台上翻落,触地时发出一声惊心的碎响,顿时断裂不复,玉盘中晶莹剔透的葡萄串,也随之颗颗滚落,裹携着碧绿的碎玉块仓皇逃窜,满地狼藉。

      空气如同凝固般安静。

      他气势如虹,然而我的心里风平浪静,毫无畏惧。我叹了口气,诚恳道:“小狐狸,我很感谢你帮我记起大家,也从未忘记过自己便是只花妖。但我们之间,并不是妖与人的分别,而是善与恶的分别。”

      我从来坚信,不管妖还是人,都该知是非,明黑白,分善恶。我虽不能抛弃小芜不管,但如果小狐狸能幡然悔悟,弃恶从善,我还是很愿意多他这个朋友的。

      可惜他并不打算回头。

      “善恶?”他听了这两个字,哑然失笑,起身和我拉开距离。那双妖异的狐狸眼中盛满嘲讽,看向我时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傻子。

      “姐姐真能分清善恶吗?抑或,这世上真有善恶吗?我活了两百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神仙生来就代表着正义,妖却必然只能邪恶?”

      这时,头顶月光暗了几分,石壁上的夜明珠也随之黯淡几分,整个洞府光线昏沉,鼎里的酒也不沸了,四下寂静,只剩下他清亮又不肯服输的声音。

      我终于想起从前在那座小岛上,春天来时,零碎的小花开了满谷,我追着一只顶漂亮的白狐,拨开苇草,涉过小溪,与它一同悄悄地扑向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那时它的眼睛也是这样的苍灰色,却仿佛琥珀般纯净灵动,依偎着看向我时,那目光永远崇拜亲昵。

      我从前夸他若是化形一定顶顶漂亮,我眼光真好。

      说真的,我原本不想再同他争辩,像这样执迷不悟的小妖,若换了从前,我早已经抽出骨鞭,它便会成为我鞭下亡魂。可如今看着他这张俊俏的脸,想起岛上那只活泼的小狐狸,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我觉得自己一定昏了头,连番地叹息,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像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个干净。

      我苦口婆心地说:“并不是神仙生来就正义,妖却只能邪恶。相反,我深知仙神的恶行,对同胞们惨死的痛苦,也都感同身受。”

      他背过身去,依然冷笑:“我当你忘了呢。”

      “可这不该成为杀戮的借口。”

      我手心发凉,习惯性地去掏怀中玉花,掏了个空,只好垂下眼继续说道,“正因为经历过,才明白要坚守什么。当我们捡起屠刀,将自己所受的痛苦转嫁于他人时,可曾推己度人,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他转身奇怪地看着我,甚是好笑:“这不是神仙们定的规矩么?弱肉强食,你情我愿,我何曾有错?你要我可怜他人,谁曾来可怜过我?”

      他眼里的敌意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委屈和倔强。

      一时间很想抱抱他,我很怀念从前那个傻傻乐呵的小白狐。

      不顾他躲闪,我伸手摸摸他的耳朵,耐心地说:“小狐狸,这个世上,道理很复杂,善恶的界线有时并不清晰,可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应该刻度分明。狐狸天性食兔不假,可你切开它的喉咙,将它反复折磨,终至虐杀,难道无错?至于简子城的百姓,他们已经受尽煎熬,又何必再沦为你憎恨神仙的牺牲品?”

      我也许并非善人,但至少不愿为恶,从前在淳源山,云中真人便是这样教导我的。

      他的耳朵很柔软,像个小球团乎乎的在我手心。他的眉眼也已经柔和下来,咬咬牙,神情松动,若有所思,嘴上却仍然固执地辩解:“可那些百姓,我原本,是真的想救他们。”

      “也许吧。”我的心已经很是柔软了,只笑着摊手,“你把玉花还我,带我去找小刺藤吧,我想见见她。”

      他不情不愿地看我一眼,狐狸耳朵呼扇两下,有些别扭地摊开手掌,一块青碧的花盏便在他手心之间慢慢显现。

      我正要伸手去拿,却听轰然一声巨响,头顶上方的月亮一黑,整座山忽然猛烈地震荡起来。

      山洞里酒鼎翻倒,石块簌簌地掉落,看样子是要坍塌了,小狐狸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飞快反应过来,立刻抓住我的手,带我嗖地从洞口间穿出。

      刚落地,一把银月长剑指向我们。

      一个亮堂的声音响起:“师姐!”

      面前来人,黑发白衣,是使元真君重行的打扮,可那张脸却是紫垣帝君的脸,令人觉得诡异至极。我正要问个明白,云归在他身后暗暗冲我摇头,示意我不要作声。

      帝君的剑尖微转,直指小狐狸,一开口,急促的冷意扑面而来:“放了她。”

      这时小狐狸神态已恢复如常,不再是和我争辩时的样子。见了帝君,媚眼弯弯,宛然一笑道:“你说放我便放,传扬出去,显得我是怕了你,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帝君眉眼一凛,不再多言,身形倏的向前,直冲小狐狸面门而去,小狐狸自然也是灵巧躲避,却不想帝君更胜一筹,凌厉的剑光闪过,瞬间将他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苍蓝的狐头烟雾煞的升起,扰乱了仙剑的章法,小狐狸捂着手臂飞身后撤,冷笑道:“小瞧你了。”

      我在心下暗叹:他是紫垣帝君,战神界的领军人物,道法那叫一个高深莫测,即使你不小瞧他,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转眼,小狐狸的长袖已被鲜血浸透。而另一边,紫垣帝君并不打算放过他,早已捻诀肃清了蓝雾,剑如灵蛇,再次直逼他命门。

      小狐狸亦是不肯退缩,速念咒诀,身周数十团狐火蓄势相抗。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相持不下,方圆十数里狂风呜鸣,树石翻滚。我好不容易才掐住个空档,奋不顾身冲到他们之间,惊呼:“帝君小心!”

      扑过去假意要替帝君挡下攻击,却顺势扑开了他手中的剑,牵制住他的攻势,回头迅速向小狐狸眼色示意。

      小狐狸得了讯号,立刻心领神会,冲我挑挑眉,开心地笑了,飞身便逃。

      我又忽然想起,大喊:“哎!把我的玉留下!”

      他却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只剩一句轻飘飘的话在风中回荡:“下次相见,定还给姐姐。”

      我听他声音远在天边,放心了些,又迅速察颜观色,瞧帝君那架势,怕是今夜不扒几张狐狸皮不得罢休,连忙结印催行风诀,假模假样地要追。

      却不成想帝君放下剑摆了摆手,疲惫地道:“不必追了,你没事吧?”

      我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跟头。

      帝君他老人家,不是赶着除恶妖,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啊嘞,是在做梦吗?这剧情诡异得有些离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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