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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勿买 ...

  •   承泰四十二年五月,仲夏,桃花绚烂,江河锦胜。江氏如日中天。

      那年,她的及笄宴上,几乎坐满了整个上京的达官显贵,人声喧闹,沸腾不止,恭贺之声连绵不绝。

      一个小姑娘的及笄之宴,当然惊不动这么多人,堂上人来人往,都在注意着主坐人的态度,见江信筠着实高兴,这才一个接一个端着杯子过来敬酒。

      他们真正的目的,实是来恭维她父亲的。

      江氏最厉害的人物,自要数她的父亲,内阁首辅退位在即,今上信重,江信筠是内定的阁中主位,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今日及笄之宴,是一个向江氏示好的好机会,朝中诸人自然不会放过。即便是自己不方便出现的,也有家中女眷出席,奉上好礼,送上赞和,既全了礼数,又在江信筠面前露了脸,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这场宴会的主要人物,此刻还在赶往家中的路上。

      仲夏之月,还不到最炎热的时候,岭关城中却如火炉一般,烧得人脸都是红的,这样的天气,虽然让人无奈,却也实在无法避免。

      阳关长道,驼铃萧萧,马蹄声有规律地踏动着,这是江映宁第一次去到这样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西北这般恢宏放旷的气质,让人着迷。

      西域使臣来访,她与一位异域公主相投,皇帝下旨,命她与兄长相送至岭关城,以表相交之谊。使臣队伍与大魏礼仪官走了许多日,终于到了这处关口,城内将军摆宴送行,公主昨日便已经离开,江映宁与兄长也即将离开此地,返程上京。

      风起,马蹄踏起黄沙,尘土飞扬。

      大队人马疾驰而过,因着城门口人本来就多,再加上礼仪官和护送的人马,一时间宽阔的城门竟然不够用了起来,百姓堵在大门两侧,守城士兵也都往城楼上走,脚踩着脚,肩并着肩,一阵推搡过后,一行人倒也顺利地离开了。

      只是唯一不幸的是,路上一牵着上官马匹的奴隶,因着大批人过城,喧闹嘈杂,马儿受了惊,一撒蹄子便跑出了城外,立时没了踪影。

      那奴隶甚至还未来得及去找那跑丢的马儿,便被过来送行的上官抽得皮开肉绽。

      那人当着城门口所有百姓的面,鞭子一下一下地落下去,路过的人面上难掩恐惧,皆都快步离开,不想惹上事儿。

      五下,十下,十六下……

      每一鞭子都落在要害。

      偶尔有那心软的妇人路过,也都面露不忍,把头偏过去,躲着这处走。

      烈日曝晒着墙根底下蜷缩的人,他满身是血,脸上面容都模糊了,只余后背肩胛骨处,那一道深深的,疤痕虬结的烙印,极为刺目。

      赵椿想,那天大概是他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却刚好被她撞见了。

      礼仪官已出城门几里,百姓也相继离去,城门口顿时空旷下来,密密麻麻的鞭子落下,他躺在地上,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嗡鸣阵阵,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忽然又能听见了,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耳边响起一道轻飘飘的脚步声。

      他昏沉抬头,却撞进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要如何形容呢。

      大概是像小鹿的。比初生的小鹿要大胆一些,又因为年纪尚轻,与人交涉时还很生涩,她身侧的青年挺拔如松,安静地看着她,也不干涉她的做法。

      她说了好多,却一直没有得到应答,一时不免着急起来,侧身拉了拉一旁青年的衣袖,似乎想要他帮一帮自己。其实她哪里知道,上官早就被她的身份吓了一大跳,根本不敢说什么,一时有些怔住了而已。

      很快,上官放了他,指了两人要把他拖去役房。

      他艰难地睁开眼,那少女看见他血肉模糊的样子,秀气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喊道:“能不能等一等。”

      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绿的瓷瓶,径直塞进了他的手心。手中青绿的瓷瓶,泛着淡淡的药香。

      赵椿形容不出来那一刻的心情。

      绵软的指尖掰开他握紧的手那一刻,他有一点难堪,又有一点看到光的感觉。

      “我们走吧。”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转,看向陪伴她的青年,说道:“回去晚了,母亲要说我们了。”

      马车越来越远,她的身影也再也瞧不见。

      这是江映宁人生中,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不过人生或许真的有因果,她从未想到,往后这个人会陪在她身边,直至终老。

      .

      江映宁回府的时候,差点儿没赶上自己的及笄之礼。

      无他,只因这姑娘路上换乘水路的时候,晕船。

      以前也不是没坐过船,只是从前都是那种慢慢悠悠游山玩水的坐,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赶路架势的走,她人刚一上船,凳子还没坐热,腹中便翻江倒海起来,连连走了几日,人都瘦了大半圈儿,江寒生陪着她坐了一半儿,见她实在受不住,便只好换了马车。

      一路上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了回来。

      回到府中后,江母看见自个儿出去大半月的孩子瘦脱了形,原本要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抱着江映宁抹眼泪。

      “我就不该同意你出去。”江母又爱又恨地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哥哥呢,让他进来,我要骂他。”

      “他也太不像话了,怎么照顾你的,我叫你爹抽他。”

      江映宁吓一跳,连忙解释是因为自己晕船才这样的,说了几句后赶快岔开话题,问母亲自己的笄礼的事情。

      今日这场宴,算得上是一个姑娘的长大成人的节点,她跪坐在露天的院落里,由母亲亲自插簪,周遭坐满了前来送福的官家夫人,妹妹也坐在一旁,学着她的样子向母亲行礼,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动作做得不甚熟练,惹得江母大笑起来,赶忙唤江寒生把她带走。

      “小孩子也跟着闹,你快跟着哥哥出去玩儿吧。”江母赶她走,妹妹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以后也要母亲给我插簪,好不好?”

      江映宁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才十四,还有两年呢,好好玩儿吧。”

      “映宁跟若宜转眼都大了。”江寒生负着手站在小妹身后,忍不住感慨。

      江若宜十四岁了,天真纯善的一个姑娘,家里没有人不喜爱她。江信筠年轻时候是个极为儒雅的文人,夫人是江南女子,最是柔美不过,生的儿女也漂亮,两个女儿如青葱般娇嫩,长子倒更像父亲,一身清贵的文气。

      这是一个教养极好的家庭。

      便是暗地里酸江信筠的政敌,也都不得不承认,他有三个极为出挑的儿女。如无意外,只要江寒生稳稳当当地在父亲的教导下步入仕途,江氏至少还能兴盛几十年。

      正因如此,便有人明里暗里打起了江家女儿的主意。

      及笄之礼过后,朝中许多官员看着风向,也都让自家夫人帮忙打听着,一时间,各府的拜帖便如雪花般落到了江母手中,她心中明镜儿似的,只暗暗推脱,道是想再留两年。

      女孩儿进了别家的门,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江母不愿她早早受罪,便替女儿挡了回去,只想她高高兴兴地在父母膝下生活几年。

      只是,也许是这个女孩儿过得太顺了,上天看不过眼,总要夺去她一些什么.

      仲夏之初,叔母邀她母亲去大音寺上香,也让江映宁与妹妹跟着去,只道是祈福。江母想着也没什么,有时间,女儿也都在,弟妹相约,便答应了下来。后来真的到了那一日,家中忽然有一位夫人前来拜访,母亲走不开,叔母便只带着她们姐妹俩走了。

      或许,命中早有定数,她该有这样一场劫难。

      一行人到了大音寺,叔母带她跟妹妹去上了香,而后又去听寺中僧人讲经,在阵阵宁静的梵音中,叔母忽然告诉她,自己曾在寺里为已逝的婆母点了一盏长明灯,时间太久,想让她去帮着续上。

      叔母的婆母,就是江映宁嫡亲的祖母。孙女去续灯,怎么都挑不出错,江映宁信了,想带着妹妹一块儿去,叔母却道自己有些头疼,想让江若宜陪着。

      是以,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去了后方大殿,身边有一位僧人带路,她跟在后面,问了几句续灯的事宜,然后就不说话了,安静地跟着。

      她小时候跟着父母在任上长大,对祖母的印象是很模糊的,只依稀记得,每年年节回家的那顿晚饭,桌上上手总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她脸上总没有笑,看她们孙辈的时候,也只有见到长兄与堂兄才会问上一问。

      她那时候小,只会根据表情来判断人的喜恶。祖母从未对她跟妹妹笑过,所以她觉得祖母是不喜欢她们的,后来她又大了一些,有一天,父亲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带着妻子儿女急匆匆那地回了京城,那日,江信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问母亲,为什么忽然要回去。母亲说回去奔丧,祖母过身了。

      她不懂过身是什么意思,见母亲脸上浮着淡淡的哀愁,不敢问,便又转头去问兄长。

      那一天,她懂了死是什么意思。

      穿过长长的廊道,耳边响起道道钟声,她到了大殿,僧人带她到了长明灯处,江映宁亲自点燃了灯,然后屈身跪拜,闭眼祈福。待再睁开眼时,忽然发现,明灭的烛火之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也许是那人的目光太过悲悯,太过伤痛,她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你也要点灯么?”

      她起身,让开位置给他。

      那个青年骨架很宽,人很高大,他点了点头,上前为两盏长明灯续上了烛火。

      两盏灯,便是两个人。

      她低眸,觉得他此刻心情应该是不好的,是以轻轻转身,准备离开。出了大殿,还未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宁静中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

      她回过头,转身之际,忽然撞上了那人漆黑的眼眸。

      他顿住脚,手中捏着一张红纸签,抬手递给她。

      “你的。”他说道,“方才落在香案上了。”

      她长长的眼睫忽然颤动了一瞬,抬手接过,收手时,一道轻柔的触感忽然划过手上的皮肤,冰冰凉凉的。

      那是他的指尖。

      很微妙的感觉。

      少女总是很容易为他人伤情的,他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告诉她,方才供奉的两盏长明灯,是他父母的。所以他很小的时候,身边便没有了亲人。

      他们在大音寺走了一许久许久。

      江映宁甚至未曾发觉,她没有回讲经殿,叔母也没有唤人来找她。

      被保护得很好的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成为了他人手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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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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