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与辛德瑞拉》六老板

3、好天气与病友

　　天色将晚，瞿清蝉回到家。

　　吴伯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一见到瞿清蝉，立马把手上的披肩和热水袋给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天气这样凉，大小姐中午吃了什么？出门没有带手机，怎么现在才回来？该不会迷路了？下次还是我陪大小姐一起出门吧……”

　　吴伯看起来真的很紧张，好似她是个半点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瞿清蝉挨个回答，“中午忘记吃饭了，没有带手机手表，天气阴沉沉的，云川市靠北建设得跟迷宫一样。”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那里有些奇怪。

　　她走过吴伯身前，果然见到他扬起无奈的神情。

　　迷路、忘记吃饭、忘记时间，听起来大小姐真的还是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吴伯，下次我会记得。”

　　吴伯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他进屋里吩咐厨房上晚餐。

　　室内挂壁炉烧着很温暖，瞿清蝉把披肩放到椅子上去洗手。

　　明亮灯光下，吴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大小姐衣服上沾到的泥土和微尘。

　　瞿清蝉唯恐吴伯紧锁眉头再唠唠叨叨个不停，赶忙道：“去了个有点荒凉的地方，没注意弄脏了衣服，我先去洗澡换衣服再来吃饭。”

　　吴伯无奈说：“好的。”

　　许是累了，瞿清蝉晚餐吃得不少，吃过后就直接去睡觉了。

　　吴伯在客厅处静坐了一会儿，确认瞿清蝉睡得很安稳，轻叹一声才去休息。

　　白天见过那样离奇的一幕，瞿清蝉还以为今夜又会是一个不眠夜。

　　直到早上房间的敲门声响起，吴伯的嗓音传来。

　　“大小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瞿清蝉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钟表，八点了，睡得很好。

　　还做了个梦，梦里也不累，非常安静。

　　黑猫、乌鸦和女巫……还有一直吹着的、温和的风。

　　她微讽地笑了笑，那位女巫小姐，和温和没什么关系。

　　吴伯恭立门口，听到瞿清蝉回应后，下楼忙自己的事了。

　　今天是个艳阳天，积雪融化，吃过早饭，瞿清蝉带了本书在院中闲坐。

　　吴伯笑道：“看来前天晚上的失眠确实是偶然，这个月大小姐就失眠了这一次。等您症状稳定之后，我去帮您办理复学手续怎么样？”

　　“好。不过才过了年，这学年缺了一学期是赶不上了，等秋天再复学怎么样？”

　　瞿清蝉合上绯红的书页，粲然笑着看向吴伯。

　　吴伯立刻道：“如果您愿意这学期去上课的话，以瞿家的地位，再通过院校的学期考核，不会有任何非议。”

　　瞿清蝉说：“不搞特殊化了，早一年晚一年毕业也没有什么区别。”

　　“都听大小姐的。”

　　庭院闲坐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日匆匆。

　　黄昏时分，混沌的灰与红交织变成翻涌的黑。

　　吴伯劝她进屋里来，然后将去年夏天到现在为止，医生诊断的报告都给她看过。

　　“大小姐是因病休学，由于病情的特殊性，要想复学，首先需要出具医院医生开出的康复证明。之后的半年，每隔段时间需要面见一下您的主治医生，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从现在开始就要预约他。”

　　瞿清蝉：“嗯，不用约他到家里来了，每隔一个月我去精神卫生中心做个全面检测，精神疾病的康复证明时效有限，就从明天开始。”

　　吴伯点点头，几欲说话，却张口无言，满心满眼都是沉痛。

　　瞿清蝉鼻息声溢出一丝笑意，轻松地耸耸肩。

　　“吴伯，咱们在自己家里说话，不用刻意避开‘精神病’这样的字眼，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我这不是好好的？”

　　老绅士管家吴伯眼含热泪，非常不体面地梗着脖子嘴硬道：“大小姐患的不是精神疾病，就是一点点心理创伤而已。”

　　“啊，失眠的药物没有了，明天还得记得问医生拿点药。”

　　“还是得诊断过之后，上次医生说，失眠症产生药物依赖也不行，还是要仔细做个检查，再看要不要用药，用什么药，用药多少……”

　　他自觉说得又有点多，于是攥了攥拳头，正色道：“未来半年都由我陪大小姐去卫生中心。”

　　瞿清蝉没有办法拒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的关心。

　　这天晚上，瞿清蝉吃过晚饭趔趄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环顾四周，有点意外。

　　以往这个时候，吴伯总要在椅子上喝一杯威士忌，活像捕鱼的老大爷，还要打着助消化的名头。

　　今天奇了怪了，竟然没有看到人。

　　一旁的佣人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她们大小姐实在很好懂。

　　“小姐明天要出门，吴管家把仓库里的车送去养护清洗了。”

　　“洗个车要多久……送去洗了哪一辆？”

　　女佣笑道：“全部。”

　　瞿清蝉一愣，无可奈何一笑，出门一趟，阵仗太大了。

　　“我上楼休息了，等吴伯回来，你们跟他说，就我们两个人去医院，开爸爸的那辆车。”

　　“好的。”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吴伯和深蓝色座驾已经在庭院等候了。

　　吴伯换了一身精神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杆子挺直，威风凛凛的，只是站在那儿，通身气派就够唬人了。

　　可惜去的地方莫名喜感。

　　云川市所谓的精神卫生中心，所在的街道号码常常被戏用来骂人。

　　“你快去喜平南路的精神病院看看脑子吧！”

　　脑子是要看的，脑ct和脑核磁都要做，顺便还要看一看非器官意义的心。

　　一系列的测试下来，吴伯随行瞿清蝉方寸之间，在等测检测结果的时候，他就像个守卫，呵退所有怀着异样眼光的人。

　　瞿清蝉从病院大楼看到穿着条纹病友服的人，有点熟悉。

　　“吴伯，我妈妈是不是穿过那样的衣服，虽然那时候的事我有点不记得了。”

　　吴伯感慨着说：“大小姐那时候才四五岁，不记得也不奇怪。那些不好的事，忘记了就忘记了。”

　　瞿清蝉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云川市数一数二的精神病院，绿化环境挺好的，即便是春未到，冬日的绿植也有利于修养。

　　中庭有些奇奇怪怪的病患，有的躲在角落里装蘑菇，有的安静地坐在台阶前看书，还有的竟然在楼下打太极。

　　路过等候区的护士小姐见瞿清蝉看着中庭微笑，不禁说道：“天气是真的好啊！”

　　天气真好，所以病患们的情况还算稳定。

　　瞿清蝉没有严重到要住进这里的程度，但也明白气候变化对患病的人的影响。

　　天黑天亮，雨雪打雷，任何变化都可以刺激到他们。

　　其实对普通人的松果体也是有影响的，不过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上午暖阳和煦，花坛周围坐了很多人，有的望着天张开手臂，有的安静地捧着书，有的拿着手机在打游戏。

　　瞿清蝉看到一位安静看书的女生，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吴伯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看到了一个，可能有一面之缘的人，不确定是不是她。”

　　吴伯并不介意她和这里的病患有任何牵扯，甚至放任她加入了这里建立的一个病友群。

　　不是监护人的群，是真的病友交流群。

　　“等下吴伯帮我拿检测报告单，我到楼下看一看。”

　　不等吴伯答应，她就提着裙摆下楼了。

　　中庭有专门为病人准备的区域，有护士看护照料，不许别人随便进出。

　　好在瞿清蝉并不是要加入他们，她是想来确认一下那个人是不是她上次见到的人。

　　“那个安静看书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护士不想理会她，但还是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瞿清蝉淡笑着，任她打量。

　　她认为自己此刻不是个非正常的人类。

　　但护士小姐的眼神里饱含怀疑。

　　这里的病人不发病的时候都算得上是正常人类。

　　瞿清蝉没办法打消她的怀疑，好在那位坐着读书的文静姑娘注意到了这边，正向这边走来。

　　和那天在医院门口遇到的执拗扒着门框不撒手的女生真不像一个人。

　　她那天穿了件米白色棉服，因为和爸爸抗争，不可避免地挂到了一些障碍物，至于肩头的短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都显得凌乱和邋遢。

　　“我叫梁倾，你找我？”

　　梁倾……瞿清蝉大概知道没有认错人，前天去医院遇到的父母和女儿，那位父亲喊的就是“倾倾”。

　　头发听话地别在耳朵后面，甚至化了淡妆，她双臂交叠在胸前，抱着一本看不到封面的书。

　　虽然穿着病号服，却比那天要体面很多。

　　瞿清蝉没有开口说话，梁倾反而笑了。

　　“今年多大了？”

　　瞿清蝉：“过了年了，应该算二十一岁。”

　　“小妹妹，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早点回去吧。”

　　梁倾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架子，劝告道：“最好还是和在这里的人扯上关系，会变得不幸。”

　　瞿清蝉：“……”

　　并非她自愿和这里的人扯上关系的，是不得已。

　　不过她的内情，也不必告诉梁倾。

　　瞿清蝉才点点头要走，却见这个看似很正常的梁倾从容地抚了一下鬓发，跟旁边的空气说道：“在医院里说看到你的女孩就是她，我没认错对吧，没想到她居然要比我们小好几岁！”

　　“岁月啊，不知不觉间我们都一起走过了好几个年头！”

　　瞿清蝉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