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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乌鸦桥与女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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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穿过一条堪堪容许一个人侧身经过的巷子,来到了一栋大楼前的空地上。
钢筋水泥大楼有二十多层那么高,粉刷完好的浅黄色墙壁和人的肤色一样,可惜铁黑的钢筋在高处的空中裸露着,像是从大楼的身体里刺穿白色肌肉的骨骼。
风声在楼层间回荡,时不时发出呜咽哀鸣。
四下水泥地被风刮来的雪迹和泥沙掩盖,像是现代化进程走到了一半,却又向后倒退了很多年,失败的建筑物。
云川市姑且算个文明发达的城市,街巷的狭缝竟然尽头还有这样的地方。
瞿清蝉听着大楼的鸣声,左右寻找着带她来的黑猫。
断壁残墙上,小黑猫的绿色眼睛远远眺望着她,“喵呜”叫了一声。
瞿清蝉走到它下方,见到了一座座小土堆。
对一些弱小的生物而已,仿佛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大山。
小黑猫轻盈地从墙上跳下来,跳到土丘上,嘶厉地冲着正前方的高处叫嚣着。
废弃大楼已经是政府确定不会再启动修建的楼了,连大楼的一侧都被电力局规划建设上了电线杆。
电线杆上排排站着数只鸟雀。
喜鹊和黑猫是永远的冤家,但这里的线杆上站立了一群黑压压的乌鸦,还有数只乌鸦盘桓在大楼附近,有点像夜暮纱布盖过头顶。
乌鸦桥传来聒噪的叫声,这群黑色的大鸟好像很兴奋,但看到人类到了这里之后,叫得愈发大声,甚至有意无意张开翅膀飞过瞿清蝉的周身。
黑色的纤羽落下,透露着十分不祥的气息。
越过小土丘时,瞿清蝉听到某种生物垂死前微弱的挣扎,还有饱含眷恋的呼吸声。
小黑猫琉璃一样的眼珠里看不出别样的神情。
瞿清蝉心说她也是傻了,一开始像有病一样跟着它过来,现在竟然期待它真的通人性,最好能告诉她些什么。
那只呼吸微弱的生物,是受伤来到这里的,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橘色的毛皮沾满了泥泞,堪堪能看出原来的毛色。
“这是你家亲戚?你们俩的毛色瞳色差得有点远了!”
瞿清蝉狐疑地看向黑猫,指着下面那只垂死的橘猫。
不知道是人造还是自然形成的深坑,这只猫身上的血迹混着泥土色,根本看不清楚。
瞿清蝉的嗅觉并没有异于常人,她只是看到了不远处洁白的雪地上斑驳的红梅痕迹。
“打架还是跑到街上被汽车撞了……”
“喵!”
电线杆上排好的乌鸦桥,鸦群红色的眼睛盯着瞿清蝉的一举一动。
那只将死的老橘猫是它们一早就盯上的食物,等了好几天,老猫终于快死了,等它咽气,剩下的烂皮囊就是它们的了。
好不容易能饱餐一顿,这个人类是打算做什么多余的事吗?
瞿清蝉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大胆猜了猜小黑猫想让她做什么。
“帮你家亲戚赶走这些乌鸦,让它安稳地死去,对吗?”
“喵!”
“猫安稳地死去了,皮肉葬在土壤里,乌鸦吃什么,它们也不能就这样饿死。”
瞿清蝉伸出双手,示意小黑猫跳进她怀里。
小黑猫很生气,脊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喉间发出“嗷呜”的低吼声。
“别生气,我答应会帮你埋你家亲戚,但需要工具。你跟我走一趟,我保证会回来。”
这只颇有灵性的猫能不能听懂她说话,瞿清蝉不敢打包票。
总之,试一试好了。
小黑猫定睛俯瞰她,这个人类牵着嘴角在笑,说的话却有种冷漠的守衡。
它回头舔了舔自己光滑的毛毛,前爪向前扑,稳稳落在瞿清蝉的手臂间。
瞿清蝉抱着黑猫,穿过来时的狭窄的街巷。
黑猫的前爪搭在她针织外套上,亮着爪子,勾着几根毛线。
瞿清蝉对这一带迷宫一样的房子犯难地皱眉头。
记得来时的路,可是她来的路上没有见到菜市场和超市,倒是有家花店。
瞿清蝉问花店主买了一把花铲,顺便打听到了卖肉的地方,又到街口向房地产销售发传单的人要了几张超大的传单。
然后抱着猫回到了乌鸦桥下面。
盘桓的黑鸟已经落在地上,一步步逼近老橘猫。
瞿清蝉把袋子里拜托菜市场肉老板切好的肉块分了好几堆放到乌鸦桥下边。
“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姑且打个商量。老板说这个肉也不是很新鲜了,你们吃,让我把老猫换个地方埋,可以吗?”
瞿清蝉后退几步,就听线杆上的乌鸦“哑哑”叫着飞了下来啄食肉块。
她拿传单纸重叠着包起身躯还微微起伏着的老猫,腋下夹着花铲,跟小黑猫说:“给你的亲戚选个坟冢。”
小黑猫迈着小步子,绕到了废弃大楼的后方。
大楼最初应该是打算建造成商务楼,后方的门店通透敞亮,从外面看得里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瞿清蝉依着它的意思,将老猫放下来,给它喂了一点刚刚剩下来的肉沫。
但它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了。
大楼背光,索性今天也没有晴光。
瞿清蝉将它放在石阶前,自己坐在阶前,小黑猫乖巧地蹲坐在她身侧。
一人一猫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在老橘猫的身上。
“我说,你是真的能听懂人话,还是说,压根就是变了颜色的爱丽丝的柴郡猫?”
瞿清蝉歪头逗它,“会笑吗?”
黑猫置若罔闻,疑惑地喵了一声,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阴天雪天最搞不懂的就是时间。
尤其是瞿清蝉没有带任何电子设备,枯坐着等一条生命逝去,更加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但她去买肉和花铲的时候,看店里的时钟将将到十一点。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老橘猫渐渐丧失了呼吸。
瞿清蝉拿着花铲挖了个坑,将它埋进去。
“这里就是你的猫冢。既然是我埋了你,那你就算是我的猫了,有空我会常来看你的。”
逻辑上没什么因果关系,她单方面决定老橘猫是她的猫了。
除非它能活过来挠她一爪子,否则这件事只能这么定下了!
她撂下花铲,幽幽看向小黑猫。
小黑猫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突然身体一僵,迈着步子朝前方走去。
瞿清蝉奇怪,好好的,她还没说什么,怎么就要走了?
跟上猫的脚步,绕回了大楼的前方。
忽有一阵狂风吹来,长发被吹得凌乱,还稍稍迷眼,瞿清蝉微眯着眼睛,等风停下之后,低头寻找小黑猫,没有找到。
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断墙上坐着抱猫的黑衣女人。
黑色长发在风里轻扬,发间鬓角处簪了一朵白色山茶花。
长裙的长袖略宽,袖口束起,像花苞一样,裙摆很长,几乎盖到脚踝。
遥遥的,好像人间夜色的模样。
瞿清蝉向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
墙头的女人很美,眼睛里盛着阴天的青冥,泛白的唇色,像是哪座坟头里才爬出来的艳尸。
指节森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油光水滑的黑猫。
——如果不是猫咪眼睛的颜色太别致,她甚至注意不到她怀中的猫。
“我刚刚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乌鸦在啃老猫的尸首,是你干的好事儿?”
开口的语气轻佻,状若玩笑。
她怀中的黑猫眨了下眼睛,喵呜一声,虽然依旧温顺,却张口欲咬抱着它的主人。
瞿清蝉被这似真似幻的情景勾住了眼睛,定了定神才道:“那只老橘猫是我的猫。”
她一愣,倏然笑道:“它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猫了?”
“刚刚。”
瞿清蝉面不改色说着引人发笑的话,反问道:“你怀里的黑猫是你的猫?”
艳尸女子挑眉,“当然,难道不够明显吗?”
明显是够明显了,瞿清蝉不敢说,她是想把它拐回家的。
黑裙女子从墙上跳下来,拍了拍小黑猫示意它自己爬上她肩头,然后款步向瞿清蝉走来。
“它叫伊尔,能听懂我们说话。”
瞿清蝉点点头,皱眉问她,“所以你的猫让想你帮忙埋掉老猫你是知道的。”
“对,可是埋进土里和被乌鸦吃掉是一样的结局,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瞿清蝉眉头皱得更紧了。
乌鸦是食腐动物,大自然及生物链赋予了它们这样的使命,和最后被土壤里的分解者吃掉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那自然死亡埋进土里的人类和濒死被乌鸦吃掉的人类也没有区别了?”
“道理上是这样的,伦理上稍有不同。”
她笑得和鬓角的白山茶一样优美,青灰色的眸子分明也在笑,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那个生物链是怎么说来的,人类自身也可以是分解者,总有些与众不同的人,死的模样千奇百怪,也不一定会埋进土里。”
没由来的,瞿清蝉感到一阵恶寒,偏偏这个人距她一步之遥,笑意不达眼底,死死盯着她。
“你好,我叫术遐迩。苍术的术,远近那个意思的遐迩,暂时落脚在你身后的这栋大楼。”
她这样说的时候,恰有几只闻着未散腥味的乌鸦飞过她身后,看起来,像是受到女巫召唤的黑鸦。
瞿清蝉回头看了眼在风里呜咽的大楼,神情几番变幻,挤出来一抹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我是瞿清蝉。”
“寂静的蝉?”术遐迩失笑,古怪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
什么时候什么样的蝉才是寂静的呢,冬日寒蝉。
瞿清蝉也没有办法,她母亲取的名字,算个念想,没必要纠结这个。
反正这个和她互通姓名的女巫应该也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