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大小姐与黑猫 ...
-
这座城市几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城里的人倒是一直变来变去的。
来了许多,走了许多,显得人间熙熙攘攘纷乱不绝。
城市毕竟只是城市,时间就是这样,不会宣告谁来了,哪个又走了。
夜晚是休养生息的时机,多数人深陷梦乡,明天、后天,数十年如一日般安静、稳定的生活。
时间在不停地向前流淌,梦境并没有时间这一概念,须臾半生仍可回头。
月光倾斜于地,照人窗台,依稀可窥见满地银霜。
窗前站立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长发如瀑及腰,穿着荷叶蕾丝边的白色睡裙。
她捧着一杯冷掉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额头还有沁出的细密汗珠。
虽然室内烧着壁挂炉,但绝对用不上炎热这样的形容词。
她叹了口气,想起刚刚做的梦,寒冷和窒息感再次冲上脑颅,放下水杯。
“睡不着,算了,不睡了。”
她喃喃道,蹑手蹑脚拉开房门,黑暗里能看到一点路,不过这里是她家里,她闭着眼睛都能去任何地方。
到楼下书房,书房门前的灯是为她留的。
说是书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型图书馆了。
拉开灯能够看到林立的书架,有些甚至是绝迹的孤本,有的书籍封面处镶嵌着大颗的宝石,如此随意地摆放在架子上,很难不让人怀疑宝石的真假。
她随手翻来一本带插画的游记,凑合着等漫长的黑夜结束。
挂钟敲了三声的时候,外面有几只野猫叫了好几声。
不知不觉间,天蒙蒙亮,依稀能听到鸟雀声。
快六点时,书房门被人敲了三声,等她应声后,推开门的是一位看着就很精明干练的管家。
精密的头发黑色中掺杂了一些银灰,却仍旧梳得一丝不苟。
他双手交叠颔首道:“大小姐,早上好。”
可见书房精装帧古董书是真的了,瞿清蝉无疑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大小姐。
“吴伯,早上好。”
吴伯皱着眉道:“大小姐怎么又在书房,昨天晚上没有睡着?医生开的药不起作用?”
“不是药的问题,我没什么事,就是起得早了一点。”
瞿清蝉不觉得困,但看吴伯如临大敌的模样,为了安抚他便说:“我今天再去医院问问医生好了。”
“我请家庭医生来,何必小姐跑一趟。”
“不了,我自己去医院,正好出去走动走动。”
吴伯听完不再阻拦,瞿清蝉微微松了口气。
吃过早饭后,她换好衣服,踩着新雪出门,可惜天光灰蒙蒙的,让人看了也不觉得心情好。
走了一会儿,倒是发现街上有不少人打打闹闹玩雪。
瞿清蝉离打雪仗第一战线远远走过,不知道为什么,肩头还是落上了细雪。
大概是树枝上抖落的雪。
下雪天路上的车比以往少了很多,但还是能拦到的。
瞿清蝉在医院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失眠这种事问医生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可来都来了,查一查也没什么坏处。
她正犹豫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三个人,看起来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女儿。
那名已成年的女儿很是抗拒来医院,妈妈以怀柔政策挽着她的胳膊向前走,身强体壮的爸爸则稍微强硬地牵着她的手,有拖拽的感觉。
“我没有病,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不能因为你们看不到就说他不存在!”
瞿清蝉本来想劝那位父亲温柔一点,有话好好说,听到这女儿的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讳疾忌医是不行的,无论什么样的病,接受治疗总会有治好的机会。
他们一家三口太过明显的拖拽与反抗使得走路速度太慢,瞿清蝉悄悄回看了一眼,转过身来抬头挺胸装作没看到,轻车熟路到了医院精神科。
不禁自嘲,去医院精神科的路竟然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熟练……
今天坐诊的医生她不认识,看起来很年轻,她简单地将自己的症状说了一下。
“失眠。”
“连续多长时间失眠了?平常失眠的频率是一个月几次?”
“只有昨天一天。一个月,最多也就失眠两三次吧,因为家里人太紧张,所以我来医院看一下。”
医生听完笑了笑,说:“失眠是成年人常有的事,只有一次的话,没必要药物治疗。平时健康饮食,锻炼身体,保持心情愉悦。”
瞿清蝉回以微笑,“我想也是。”
她这边结束之后,就见到了刚刚在门口遇到的一家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那姑娘还是喃喃着说:“我没病,没有病!”
门诊部门口,她扒着门框不肯进去,手指用力,骨节都用力得发白。
姑娘的父亲红着眼眶发狠地要把她带进去,她妈妈不住地在一旁恳求,却压抑不住哭声。
瞿清蝉看了有一会儿,已经走出去了,忍不住折返。
她轻轻抚摸着那姑娘的脊背,生硬地拍着她的脑袋,说:“你喜欢的人长得真好看呀!”
“你能看得到他?”
那姑娘惊喜道:“你能看到他对不对!”
瞿清蝉没有错过她双亲眼中的疑惑和震惊,自然也知道,恐怕自己在他们眼中,应该是患了和他们女儿一样的疾病。
“我看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们是老同学,真是的,我爸妈他们明明见过他,还非说他不存在!”
姑娘喋喋不休地说起她喜欢的人,言辞间还说了他们相处的一些往事,可说到衣服颜色上,就开始颠三倒四。
“他穿了件藏蓝色的衣服啦,不对不对,是青金色,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的颜色……”
瞿清蝉余光观察了一下她的父母,从她说起她和“恋人”的往事时,他们的神情就有些恍惚。
就像外面天光的颜色一样,笼罩着阴霾,不过这种天气也太影响松果体了,令人神思恍惚也不奇怪。
但就怕是有别样的内情。
瞿清蝉无意探知别人的家庭隐秘,她只是想让这个女生好好接受治疗,于是下了一剂猛药。
“可是你爸爸妈妈看不到他,所以才当他不存在,这是理所当然的的事!”
“我看到的他也不清楚,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纱布一样,看不清楚。”
瞿清蝉赶在女孩发怒前赶忙说道:“他生病了对不对,有一种渐渐消失的病,你爸妈会带你们去见医生,见到医生才有可能会治好他。”
那姑娘愣愣的,低头反应了好一会儿,不复刚才的急躁暴怒。
瞿清蝉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应该是清醒了。
她仰起头,眼眶里蓄满泪水,嘴唇翕动,喉间挤压出含糊的声响。
“真的吗?”
瞿清蝉凝视着她,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
她可以诱哄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但不能欺骗一个悲伤痛苦的人。
好在清醒过来的姑娘不会再跟大庭广众之下像孩童一样扒着门框不松手了,她木然转身,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
她爸爸最先反应过来,对瞿清蝉道过谢,之后拦住女儿的肩头,向医院内走去。
感觉到女儿没有反抗了,一米八的大汉哽咽着说:“倾倾,没事的,都过去了,爸爸妈妈带你去看病。”
瞿清蝉有那么一瞬间的艳羡,转身快步离开医院,嫌弃似的自言自语。
“啊,有父母陪着看病,但那里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
她抬起袖子闻了闻针织外套上沾染到的味道,手指向袖口自然而然蜷缩。
没什么要去的地方,暂时也没什么要做的事,真是了无生趣的人生!
瞿清蝉漫不经心穿梭在街巷间,走走停停,并无目的。
云川市政府规划过太多次,大街小巷也修整过无数次,所有的街巷外都刷了一样的砖漆,初来乍到的人,或者不常出门的人。
像瞿清蝉这样的,走了一会儿就有点迷路的征兆。
幸而她方向感还算不错,记得来时的路,总能沿着原路回去。
她这样想,就肆无忌惮地走咯。
不出意料撞到了一堵墙,既然这样,探险到此结束。
正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眼前墙头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
瞿清蝉在原地呆怔了一小会儿,摇摇头嘲笑自己,“啊,我没得这种病,不至于幻视到鬼影。”
“喵!”
干净平整的雪地上多了一排小小的梅花脚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墙角的阴影下藏着一团移动的黑色。
黑猫贴着墙根游走,小小的一只,她两个手掌就能捧住。
瞿清蝉瞪大了眼睛,黑猫恰好回头看过来,深绿色的猫瞳像两颗镶嵌在猫玩偶脸上祖母绿宝石,折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鬼使神差,瞿清蝉跟上了这只猫。
难以置信,它那短小的四肢竟然能越过超出它身量那么高的断墙!
猫咪走的路不适合人走,要是只野猫的话,见到人肯定立即逃窜得无影踪了。
而这只猫不仅不怕瞿清蝉,爬到墙头,走至拐角处,还要有意无意地等一等她。
用那双幽灵一样的双瞳,催促着她快点跟上来。
瞿清蝉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心里悄然叹道:“要么是我在做梦,要么抽空还得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