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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偶遇九九 ...

  •   偶遇罗小九,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那天我值班,120送来一个因脑动脉瘤而急需手术的男患者,不到五十的样子。四个小时的手术做完,我拖着发软的腿出了手术室准备回办公室休息。
      走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用力抱着一个哭到没力气的中年妇女。助手轻声告诉我,这是患者的家属。
      见我出来,那男孩腾地一下立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病人手术成功,已经脱离危险。”我淡淡地说。
      大概是听到我的声音,那个一直栽着头的女人突然呼地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朝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似乎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停下脚步回头仔细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她明显发了福,一件宽大的卫衣难掩她粗壮的腰围,一头染黄的短发看得出好久没有打理过,但我仍认出来了,这是罗小九!那个曾经走路一阵风,喜欢用大拇指指方向,带我去铁路上看火车捡石头的九九!
      “怎么会是你!”她站起来一把抱住我,又惊又喜。
      我轻轻抚着她的背内心激荡却一时语塞。
      “我就说了,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天啦,居然在这里碰上了!”她用力在我背上撸了几把后放开我,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个够。
      中午,在我办公室,我请他们吃了医院的盒饭。从事了医生这个职业,时间已变成最昂贵的奢侈品。她告诉我她们夫妻到S市来打工已经两年多了,开了家小小的水果店,三个孩子也带过来了。他老公其实还不到四十,人很勤快老实,但是也发不了财,一家五口就守着一个水果店不好不坏地过着。
      聊过她丈夫的病情,她很羡慕地看着我说:“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没怎么变,还有这身材真是苗条。”
      我笑笑说:“都是累的。”
      她不信,一副看穿我撒谎的样子,然后又一个劲地夸我有本事有能耐,年纪轻轻就混到科室副主任,她就经常后悔没好好念书……
      我们又聊了会高中生活,聊起那次翘课,聊偏心的语文老师,聊神仙姐姐……最后,她说到沈逸尘。

      她告诉我,当时沈逸尘转院到省城后情况并没有好转,一直是植物人的状态。后来他父母到处打听,才打听到新加坡有个专家治疗他这个病有很多成功的病例,于是他父母辞去工作变卖掉一切值钱的东西带他去了新加坡,一年后他苏醒过来。他因为官司赔偿问题随父母回家过一趟,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
      “就是那封没有地址和姓名的EMS?”我打断她。
      “是的,就是那封。我塞在你家信箱里。我不知你家电话,打听了好久才找到你家地址,我知道你迟早会看到的。”
      我这才想起当时写同学录时我没写房东家电话,怕老人受到太多打扰。
      “那他受伤那晚的情况你知道吗?”我问。
      她沉默了会,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是当事人。”
      我满脑的讶异,但我没再打断她,我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打发她儿子去病房陪伴他爸,然后缓缓地开口。
      “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怀孕了,去医院做了流产后跟我妈几乎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返回学校是不可能的了,我需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后来经一个初中同学介绍,我在一家歌厅做点歌小姐。但我不是三陪啊,三陪另外有人的。”她急忙澄清。我点点头表示相信。
      “那晚……也就是你们高考前一天吧,沈逸尘和他一个初中同学来歌厅唱歌。他去走廊抽烟时看到隔壁房间敞着门,里面有几个似曾相识的男生,五六个人的样子。仔细一看原来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几个校友。他们刚好说起你,其中有个人说‘那个苏青有什么了不起的,自视清高,算什么东西!’沈逸尘听到这句就不高兴了,进去骂了他们几句,他朋友赶紧拉住他,我也在旁边劝他,说明天就要高考了,现在不要惹事,待考完再说。他想想也对,回到包间继续唱歌。但那几个人渣见我和沈逸尘认识,便开始一个劲地刁难我,最后为一点小事对我动了手,还故意哈哈大笑,沈逸尘本来想眼不见为净的,毕竟明天要高考嘛,我也要他不要多管闲事,要他走。但他犹豫了半天没走,直到那个人渣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我当时做完手术没多久,人当时就起不来了。沈逸尘一看马上冲过去就朝那人挥了一拳,他朋友也帮他一起打。那几个人渣打不过沈逸尘,打电话叫来了帮凶。我死劝他赶紧走!他终于同意了,在他刚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那几个人渣的帮凶,沈逸尘他们以二敌五扭打在一起,对方的一个混混趁沈逸尘不注意,突然从黑暗处闪出来拿起一块板砖猛砸在他脸上!下手可真狠!他当时一个没站住,就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后脑重重地磕在台阶上,流了好多血!那几个人一看闯大祸了一窝蜂地跑了。我叫的救护车,救护车到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你应该也知道的,县医院不肯收,紧急转到了省城医院,医生说左眼可能保不住了,人能不能醒来看他的意志。我当时不敢告诉你,一来事情紧急我一下找不到你,二来也怕耽误你高考……”
      “我那年没有高考。”我小声地插了一句。
      “啊?为什么呀?”她惊讶不已。
      “噢,不说我,这个不重要,你继续。”我微笑着说。
      她看看我,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再后来他们去了新加坡治疗,一年后他才清醒,他回国时我见了他一面,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他很瘦,很苍白,坐在轮骑上。他的眼睛救回来了,但视力很差。右手也已恢复知觉,可以简单地写字与人交流,但仍然很吃力,轮椅上也不能坐太久。庭审的时候我去出庭作了证,再后来我没再见过他,彻底没有了他的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九九一口气讲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职业因素,我早已习惯了不把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我只是呆坐着,转着手中的笔。
      “小青,你应该多少也听到一些消息吧?”
      “我是第一次听说。”
      “啊?!”
      “真的。”
      “别人都说是你害得他这样,其实不是这样的,要说愧疚我远比你要愧疚得多,他真的是为了帮我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后来我也有些自暴自弃,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烂人,反正烂到底了,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不是……你也别这么说,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咬了咬干枯的嘴唇,说着最理性也最冷酷的话。我不懂我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九九看着窗外沉默不语。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嬉闹。
      外面的走廊上人影晃动,脚步匆匆。一边是梦境一边是现实,两个世界在不停地交错。
      隐约中,我看到一个人从遥远的地方向我走来,后面是座沙子堆的城堡。那人越走越快,背后的沙子城堡正一点一点地坍塌。正纳闷,那个人已走到我面前——那是我自己,衣着光鲜却满脸疲惫!
      哗然一声,脑子一阵轰鸣,我连忙闭上眼,当轰鸣过后再次睁开时,那个我已消失不见!
      我撑着头,歉意地说我想休息一会儿。
      九九关切地看我一眼,连忙起身告辞。
      看着九九离去的背影,我仰头靠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多年来绑在胸口的无形锁链突然轰然一声断裂在地!
      我打量着眼前一直存在而我却从没好好打量过的一切,明亮的窗户,光可鉴人的地面,原木色的办公桌,洁白的洗手池,安静的洗手液……
      我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孩经过又一次轮回来到这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九九丈夫出院时我帮她垫付了所有的欠款,给了她一张名片,我告诉她,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可以找我。
      我时常想起沈逸尘说过的一句话:都做聪明人,谁来做傻子呢?
      偶尔我仍会想起他,想起高中那三年。
      岁月如缓缓的河水,永不停息。
      青春如岸边的桃树,落英缤纷。
      ……
      助理给我送来今天的信件,一份请帖和一张明信片。请帖是陆羽的,他儿子满周岁宴,一家三口的照片,儿子漂亮可爱,老婆温柔苗条。明信片是子君的,坐标是吉隆坡。现在的她是一名摄影师。她说过她的梦想是寻找自由,周游全世界。明信片反面她留了一行小小的字:别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拥有。
      我笑笑,把明信片夹进书里。
      下班回到家刚好六点。我脱下骑行装摘下头盔,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我已好几年没开过车,我骑山地车通勤。别人看到我都以为我是一个骑行爱好者,谁会想到我是一个手握柳叶刀的外科医生呢。
      吃过晚饭,我回到自己房间。泡上茶,打开窗,让风灌满整个屋子。窗外有棵高大的香樟,像极了当年校园里的那棵。一阵风吹过,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打开音响,一曲《往日时光》缓缓流淌,这是我听了好几年都没听腻的歌。我闭上眼,放空疲惫的身躯,任歌者清甜而干净的声音泌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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