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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生知己初遇 ...

  •   太平二十三年,刘璟宁对刚入职为各位皇子上课的龚博士左右看不惯,于是在贤妃杨氏生日那天早上偷溜出皇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位于京城东北的太学院。
      这是王朝境内的最高学府,灵气盛聚,人才荟萃之地。刘璟宁之前曾多次造访此地,结识了不少青年才俊。这次偷溜出宫,刘璟宁倒不是为了找朋友叙旧,而是他听说太学院的文渊阁新添了几千册书,其中不乏各式话本、小说、词集和杂家札记。他想为他的母妃找几本消遣读物。
      文渊阁的守藏史见七皇子大驾光临,正要起身恭迎,刘璟宁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别出声。
      刘璟宁自己脱下靴子,上楼走进二层书库。他见四下空无一人,于是乎从书架上抽出几册书,径直走到敞开的窗户边。他一边吹着和煦的春风,一边翻阅着手中的书籍,逐渐沉入忘我境界,竟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这书印错了,是细雨梦回鸡塞远,不是细云梦回鸡塞远。”
      若不是耳后传来的人语声甚是悦耳,刘璟宁一定会被这突然一句吓到丢了手中的书。
      刘璟宁想看看到底是谁扰了自己的清净,他转过头去,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太学生。圆脸、招风耳、小眼睛、肉鼻子、厚嘴唇。
      “其貌不扬,不一定其才不备”,刘璟宁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
      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嫌弃或者厌恶的表情,而是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然后起身向太学生行了一个礼。
      “兄台莫怪,我看书时入迷,随意将看过的书置于一边。兄台是怎么知道这书印错了?”
      “我见过这书的样刊,上头印着细雨梦回鸡塞远。况且天底下哪来的细云呢?云朵不都是一片片或一叠叠的嘛。”
      太学生笑着回答刘璟宁的问题,可以看出刘璟宁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非也非也,雨有粗细,怎么就不许云有粗细了?我曾读过《娄景书》,书上说云层厚意味着有雨,都与水有关,凭什么雨有粗细而云就没有粗细了呢?”
      刘璟宁认真地解释道。
      太学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刘璟宁对此报之以狡黠的微笑。
      “不过你喜欢这首词吗?”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我更喜欢后一首中的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刘璟宁很少在外人面前隐瞒自己的喜好,这次也不例外。
      “为什么呢,我倒觉得后一首词中有太多的无奈,人挣脱不了上天安排的命运,无论是怀才不遇也好,还是美人迟暮也罢,人改变不了这一切,未免也太悲观了?”太学生的眼里闪着点点泪花。
      “我不能说你想的不对,可在我看来,即使人生长恨,但水却常东。大江起初不过是涓涓细流,然后汇成一股洪流,山险而水急,洪流穿过崇山峻岭,进入开阔的平原,然后奔腾地汇入东海,一切又归于平静。无论是国家还是人,中途百转千回,险象环生,然后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天,最后一切化于天地之间。无需改变什么,万物自然有它的规律”。
      刘璟宁一口气说完,他看着窗外辽阔的天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太学生应该是被刘璟宁的这番话点化了,他恭敬地向刘璟宁行了一个大礼,“在下白练,会稽郡人,敢问兄台大名?”
      刘璟宁急忙扶起太学生,对方的年纪约莫比自己长三四岁,这样的大礼刘璟宁可受不得。
      “在下杨通,金陵人”。

      不知为什么,刘璟宁总觉得这位名叫白练的太学生不同于常人,想做一番深谈,就邀请对方去东市的福兴楼喝一杯。白练没有推辞,向守藏史登记借了三本书就跟着刘璟宁出了太学院。
      福兴楼是京城文人聚会之处,在这儿不仅有人吟诗作赋,还有人谈论国政大事,后者是福兴楼的特权,别处的酒馆门口都挂着“谈国事勿进”的木牌。
      刘璟宁点了一盅狮子头、一只挂炉片皮鸭、一盘灯烧羊腿、一碟素笋尖、一碗豌豆苗、一笼云腿馅儿府,外加三壶竹叶青。
      两人刚开始还略显尴尬,两杯酒下肚后,刘璟宁的话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聊起了困顿的局势。
      他指着福兴楼外众多衣衫褴褛的行乞者说,“京城各门都有岗哨、卫军,居然还有如此之多无家可归者涌入城内,殊不知其他地方的流民岂止千千万万”。
      “杨兄以为这是为何?”
      “帝王有建功立业的雄心是好事,一旦雄心过头了,好事就变坏事了。”
      “别人都说流民增多是天灾所致,杨兄的想法倒是稀奇了。”
      “天灾总与人祸相随。有些时候还真不知道熟为因熟为果”,
      “本朝伊始即推崇有为政治、霸道治理,□□皇帝立下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到了这一代,更是发展到极致,全然不顾与民休息的道理。自我出生起就在打仗,这么多年了,百姓累了也穷了。百姓穷了就会起来闹事,西南的苗民之乱,东南的青帮起义,哪个不是走投无路才起来造反的。百姓穷了,国库也会穷,漕运不畅、河道失修不都是国库空虚的锅么?南梁胜了北齐却输了百姓。”
      刘璟宁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兄,怎么倒是你变得悲观了呢?别这样想,百姓不过是百姓,我朝不是还有这么多士人吗?为官者不腐朽,国家自然还有得治。看你,将来一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白练希望以此安慰刘璟宁。
      “白兄,天下是坐在人心之上的,没有人心,哪来的天下”,
      “白兄是个有理想的读书人,可是多数人心比你想的要黑暗许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下到整日面朝黄土地朝天的农民,上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考虑的无非就是欲求。求生的本能、权倾朝野的野心,哪个不是欲望呢?礼义廉耻固然也有,但要是不懂人心的本质是欲望,就很难用人、很难处世,至少会犯大错、会栽跟头。”
      刘璟宁的这番话说得白练点头称是。
      “杨兄,那你认为要怎么改变这一切呢?”
      “我以为人心不用改,因为改不了。顺其自然,一切自有它的发展规律。开疆拓土,□□皇帝可做,我们这一朝按常理就不应该做。漕运、水利之类的,因势诱导,总是劳命伤财地开山挖路不合适。民间有什么习惯、新事物,为君者为官者尊重就好,令他们自由发展,不用过度干预。国库空虚,节流远胜于开源,开源是与民争利,杀鸡取卵,断然不会持久。依此种种,无不是应了那声‘水常东’吗”。
      刘璟宁从未与旁人说起过对治国理政的看法,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在一位认识了还不满两个时辰的太学生面前说出了真心话。
      其实,刘璟宁打小就没读过几本与国家治理有关的书籍,以上这几段话都出自他那颗未经修饰的本心。
      太学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后生。他确信,刘璟宁才是那位能够拯救苍生的仁君。
      两人连喝十几杯,刘璟宁不胜酒力,迷迷糊糊靠着椅子就睡着了。当他醒来时,白练已经结完账离开了福兴楼。
      过了十天,刘璟宁又走进了太学院,这次他想再会一会那个叫白练的太学生。可惜无人知道白练的踪迹,甚至无人知道太学院有这个学生。
      白练,正是陈素,她是奉山长陈缙云之命易容进京取信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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