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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亲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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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与暮色交替,已经是周五放学。这是学生时期最简单易得的快乐,松白韶照着黑板抄好作业,然后往背包里兜书。
柴晓槐一块回家,她突然大叫,“我日,你女鹅完蛋!”
松白韶的娃娃挂件不知道被哪来的勾丝给挂坏了。
破个口子,胖嘟嘟的炸猪排瘪了一半,白花花的棉絮同样不知所踪。
没那个精细的手艺功夫,到家时松白韶很心痛地将娃娃捧起来给爷爷看,哼唧着说,“买新的也不贵,但我就是对它有感情了。”
老头子摸了摸花胡子,接了过去。
他架着副老花镜,把细线穿进针眼里,拄着拐杖找新絮去,见松白韶换了身衣服出来,“韶韶要出去?”
“嗯呐。”
“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妹子出去玩?”
“不是。”松白韶知道想起爷爷第一次见柴晓槐来家里做客,形容她是个小火炮仗,好贴切,不由笑道,“我妈喊我去吃饭。”
这时松向明捏着毛线的枯手一停,有点讲道理地说,“不想去就不去。”
他乡音浓厚,松白韶最容易听出情绪来。
抱一抱气哼哼的老派知识分子,亲了一下脸,“只是聚一聚。”
松白韶将倒了的拐杖扶起来,搁在沙发靠手边,“书房里东西收拾到一半,你别动等我回来自己清。饭菜都热了,记得锅里有汤。”
他爷爷腿脚不太灵便。
松向明听说孙女要出去,朝外头一觑,还琢磨着要不要去楼下阁子里打个牌。松白韶把他扭过来,“爷爷,停。晚上就算了。”
打得太晚不是你这个年岁的人该有的作息。
松向明胡子拉碴,嫌弃松白韶的穿搭,“漂漂亮亮的小妹子,只晓得套黑的白的衣服,怎么办咯。”
看都不想多看。
松白韶挎着包,将门一带,在小缝收紧前还冒出来只手,“走了。”
家宴没什么意思,松白韶打过照面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之她还有些脸盲,时常容易把关系记乱。可喜可贺的是,她是边缘人物,无伤大雅。
主厨从屏风后飘出来,束着圈围裙,一颔首,边呈菜边解说,将东西吹得天花乱坠。
松白韶配合性质地咬了一口。恐怖。
舌尖直往后退。
她也不是真来吃饭的,转盘前停在眼前有什么便夹上一点。一杯软糯的蛋羹咽下去,鲜甜的味觉刹那间侵袭口腔。
好像是螃蟹肉。
松白韶望向杯底的鸡蛋羹,这卖相黄澄澄的,也许她早应该想到它包藏祸心。
她对海鲜过敏。
实不想惹是生非,松白韶机械性地喝了口水,用余味感受了一下,量似乎不大。
等再过了会儿,手臂上便开始痒了起来。头晕,心口也有些泛痛。
但看一下杯盏中模糊的倒影,还好,脸上没起红疹。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说了几句致谢接风洗尘的话,似乎是刚回国的亲戚。松白韶跟着妈妈一块站起来,嘴唇抵着杯口,没将葡萄酒喝下去。
倏然一声巨响,一只玉色的瓷碗碎裂在地上。
徐霏就坐在她左手边,见状瞬间翻了个大白眼,
“松白韶,你搞没搞错啊?庆祝我伯伯企业收购这么好的日子,你不乐意是吧?”
服务员急忙上前清扫,将松白韶拉了出来,“客人您小心。”
松白韶就知道徐霏要不消停。
她的手靠在桌布边,分明是没碰。
在人群里数落上她几句,徐霏好似才出了口恶气,松白韶在她的言辞间神游太虚,见西装男摸了摸自己的秃顶,还不禁想一颗头怎么能油亮成这样,盖点散粉上去也许好些。
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是西装男打圆场,嘴上连说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
还问徐霏的父亲,“承德啊,这也是你小女吧。”
徐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苗青战战兢兢地望一下徐霏。帮老公勉强地点了点下巴,脸上堆着笑。
抽了张纸巾擦嘴道,“笨手笨脚的,不是个老实孩子。霏霏和她也没见过几次面,都不喊姐姐妹妹的,也不喜欢跟我徐哥熟。”
“哪个大些?”
“这个大些嘞。”她指着松白韶,“小鬼子一下长这么高了,还记得之前小小的一个,只晓得叫妈妈——喊伯伯。”
“伯伯好。”松白韶说。
“哎,真乖。”男人转了着转盘,一碟鹿肉转到松白韶面前,锅上烤得通红,“多吃点,怎么这么瘦。”
话题没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几家人从各个孩子聊到事业,还有问江延知那小子怎么不带妹妹来吃饭。
徐承德语气调侃,“他爹娘过得好,带着小妞自驾游去了。延知你又不是不晓得,最不喜欢热闹的。”
宴席过后,松白韶终于卸下一身疲倦,离开前还跑到徐承德车门前打了声招呼。
同里头的苗青瞩望交错了一刻,妈妈的表情不喜也不怒。
“叔叔,我就先回去了。”
徐承德斜眼说好,仿佛是难得降贵纡尊地说教。
“白韶啊,听你妈妈说你在襄津普通班还升不上去,急得她心慌,要叔叔帮你吗?”
松白韶连连摆手:“不用。”
徐霏从后座扒到前头来,“爸爸,你好烦。”
两道讥诮的目光,扫荡尽每一寸肌肤。
徐承德阖上烟盒,吸了一口。
“书还是要好好读的,文凭毕竟重要。你以为有背景有人脉能成事?以后没出息也没人能救得了你,因为脑子里没货啊。”
他点了点自己的头。
苗青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救世主 。
“你妈妈也不容易,一个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没见你学会感恩。霏霏就在7班,有问题有困难,也可以找她帮忙去。不要什么都要家长去操办,你也有十六七岁了吧……”
松白韶:“好,谢谢叔叔。”
她那点违心的谢意还没传递过去,车门玻璃已经升了起来。卡宴驶向大道,连一丝尾气都没留给下。
松白韶愣了会儿,望天。
时候不早了,她一开始还想坐地铁回去,照着高德指引的左拐右拐,可之后过敏的反应愈加强烈,干脆蹲下来打车得了。
悲催的是运气不好,刚点开软件就息了屏。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抱着膝盖,赴宴时不自在的情绪彻底冷却下来。
过敏的症状被全部感知,心跳快到不舒服,撸起袖子便能看到那上头的红斑。
那家吃饭的门店……说是低奢,闹中取静,实则就是偏。
她郁郁寡欢,周缘阒无人声,除了高档的别墅区与树林,几乎没有影子。
玩了会地上的石子,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努努力,走回那倒霉店里,借个充电宝或者充电器。
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蓦然想起被指教的那一番话……愚蠢,自视甚高。
思绪胀痛到不行,差点要躺到地上。
“松同学。”
萧疏的嗓音散进夜色之中。
松白韶心说不会吧,便见那一人一狗来了,挡住方寸内的微光,两对乌黑的眼珠子一齐望她。
她感觉自己的病突然就好了,现在让她直接跑回家都可以。
“碰巧吗?”她说。
江延知转着手腕收狗绳,金毛嘿咻嘿咻地直往她身上窜,狗爪子在青石板上啪嚓作响,诚实地说,“看了我舅舅发的朋友圈。”
本意是碰碰运气,谁承想真碰着了。
照片中她穿着一身舒适的条纹毛衣,占据着隙地,小小的一个。
很可爱。
江延知已经甚少从亲戚的嘴中听到她的姓名,原以为她不会去的。
他也蹲下来与她平视,又缠人又不好意思。
松白韶看他一副“你别恼我”的模样,被绿茶得脑溢血,差点要撅过去。
扶着额头,手臂上颜色不均的红斑落入江延知眼底,金毛吭哧吭哧的绕着她打转,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气焰高昂地大叫:“汪!汪汪!”
江延知柔声问她怎么回事,将汗涔涔的刘海捋上去想察看情况。
松白韶本意是推他,一阵混沌眩晕,居然虚弱地倒了下去,栽在少年的颈窝旁。
心底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唇瓣柔软的触觉厮磨耳后,捎来可怖的战栗。
江延知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要将人扶起来,比松白韶还要不自在。
流连过的地带已经耳根殷红,就这样还记着正事,“你是不是过敏?”
“这么大人还乱吃东西啊。”
他心疼地笑一下,像是被无奈到。
萤火与街灯缠绕出波纹,两个人幢幢的影子交融在石板上,却不及此刻的真实的拥抱亲昵。
松白韶更加头晕目眩了。
她强撑起意志着让自己挪开,即便真的很好靠很温实。
又与这张阴魂不散的脸相向,真心实意地叹气,“你好烦。”
“我好烦。”
江延知赞同,眉目间尽是关切,“都怪我。我们去医院掉吊盐水,好吗?”
“不去。”松白韶要走,“我回家。”
江延知详察一番她的状况,两只细腻秀白的手臂看了,贴额摸了摸温度,还说声抱歉欲挽起松白韶的裤腿,指腹的温度一淌过去,被躲开。
她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平常很怕她一样,现在居然动手动脚了?
她记得他们似乎并不熟。
甚至有仇。
“嗯,没有特别严重。”江延知看完她腿上的情况,也终于缓了口气,“那回家静养?我送你。”
松白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