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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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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桂园路的一个小岔口,并不起眼,稍显清脆的巴掌声很快便消弭于夜色之间。
松白韶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大脑充血,下巴紧绷着,带着恨意咬上后牙槽。
电光火石间捡起木柱,朝花臂脸上刺去。
那混子连忙斜过半边脑袋,算是没伤到眼睛。
血顺着太阳穴汩汩流下来。
他倒也没生气,只觉得稀奇。
擒住秀白小臂,“我发现你今天挺凶啊。”
松白韶的骨头快被他捏碎了,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咬着牙笑。她也知道忍忍比较好,但已经目露挑衅了。
藏不住火。她骂自己这性格。
“谁惹你了吗?”骆票往后看了一圈,把自己摘得好无辜。
小弟们纷纷油腔滑调地附和起来,“装什么装。”“这小妞乐死了。”“怎么还和我们骆哥动手动脚的啊?”
“宝贝。”骆票哼哧一下,“我就问你一句霏姐的事,我不也是听说嘛。”
“我不是天天惹她不高兴吗?”
松白韶侧过头来,对上后者细眯眯的眼睛。下意识恶心。
她自认足够委屈求全,那位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就没高兴过。
“你看你,啧。”
湿热的气流涌过来,花臂男揽上她的肩,贴着耳边说,“可没有数落你的意思,骆哥一不卸你大腿,二又没打过你,给我个好脸色能死人?”
一派胡言。
“霏姐是我好朋友,你呢,又是我女人。都是我骆哥心尖尖上的,我这不是怕你们有冲突嘛。”
松白韶嘴角的弧度不减,“哈哈。”
托妈妈的福,松白韶在学校里巴不得蒙着头走路,见着了徐霏也是眼观鼻鼻观口的,就差把“我惹不起”写脸上了,就这样也能被挑拣出毛病来。
襄津里头不安生,出了校还要被铁道职院的社会渣滓骚扰。
花臂男名叫骆票,升学职高一年有余,打打杀杀中终于血拼出了些名堂,靠“声望”收了群打扮同样人畜难分的小弟们,在地头蛇争霸赛中常年位居第三。
用作恶多端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松白韶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要真论上,与那些人口中的“徐霏”倒是有些过节。
简单点说,就是松白韶的妈妈苗青,疑似插足了徐霏的家庭,当了小三逼走正宫,摇身一变成了徐霏的继母。
徐父家殷人足,背后数家房地产业收货颇丰,苗青此前却只是个通勤上班的底薪人士,两厢与共,怎么看都是女方捡了大便宜。
母亲想要的幸福,首当其冲的决定是将松白韶割除在外。她有好本事,也够狠心。
松白韶大约是因为足够爱她,所以理解。
她被反复叮嘱过“控制自己”“不要跟霏霏起冲突”“多跟霏霏这种好孩子学习”,也亲眼见证过惹到徐霏不快,她可以从家宴到公司给妈妈怎样的难堪。
从十二岁至今,松白韶已经熟练掌握将大部分情绪咽下肚子的技能,忍气吞声实属登峰造极。
只今天算是个例外。
她还了手。可能也不算,但有点反抗已经不错了。
其实,这姑娘也清楚自己不会下一步动作。她压根不敢惹。
这群混子听徐霏的话,帮徐霏做事,无聊时来撩拨她一下,逆了心意同样可以拿苗青开瓢。
光是徐霏尖利的一个白眼,便足以让苗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反思起自己在徐家的存亡地位,与是否合格地担任了一个“好妈妈”。
骆票也没再寻别的麻烦,像一千个“因为徐霏要来恫吓松白韶”的复制品一样,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义地警告松白韶几句,她就从人堆里骑上车走了。
北环干道的一条支流拐进去,车站牌写着“机械厂”,这边便是松白韶的家。
因为早在八十年代被废弃,附近都略有些偏僻,路灯好一半坏一半,但左右邻居都基本上认得,也没什么好怕黑的。
松向明给她开门,端来碗茶,搁茶几桌上,“慢慢骑车子,回回累得这样。”
松白韶抿了下,头往后移,“怎么有茶叶子。”
“一点点咯。”松向明嚼着蚕豆,“不会困不着。”
她一口气喝完了,瘫在沙发上放空了会思绪。
手机按上开机键。
松向明把她脱的校服袄子挂起来,问她累不累。
松白韶带些怨气地点头,“要死了。”
松向明捏下她的脸,松白韶立刻苦着小脸皱起来。
“娇气包。”爷爷干燥的手指点了下她鼻子,满是皱纹,“上学哪里有不累的咯。”
周一是所有苦难的开始,襄津排的课表就差把学生契在书桌上了,成日绷着神经,想不累都难。光是明天七点整的早读时间,都值得松白韶为蹬烂的车轮惋惜一秒。
她刷了会微博,又吃了碗爷爷煮的面,把家里卫生做了后直接滚到床上。
没那种挑灯夜读的习惯。
手机振动,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光亮在黑暗中刺眼了一秒。
【周五去食府上庭吃饭,你也正好放假,陪妈妈一起】
又过了几秒,弹出一条。
【收拾好点,不要给我丢人】
松白韶回复:【嗯。】
她心底里默默叹了口气。数月前,她还会想和妈妈聊点什么,对话框里删删减减,从来没发出去过。
这对母女之间能聊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各自都有了很多秘密。
比如,松白韶不会告诉她徐霏对自己的欺凌。
就像她也不会告诉女儿,自己对她的需要,仅仅是靠她来博眼球一样。
即便后者早已感悟到了这一点。
拨开早晨的雾气,松白韶拎起空荡荡的书包,“走啦爷爷。”
松向明拄着拐杖,在阳台喂鸟,遥遥地应一声“好嘞”。
“注意点安全,记得吃早饭,记得午休。”
松白韶嘴上应着好,抬手看了下表,心想吃个屁。
同桌苍旗命就好很多,脸皮够厚托人带饭,和松白韶同时卡着点优哉游哉地踏进班来,蹲座位底下解开塑料袋,包子煎饼糊了嘴上一层油。
这样轻车熟路,可见是惯犯了。
吃完便用那琥珀一样的双唇朗诵出优美的课文,声嘶力竭之势是听信了语文老师所说的利于加强注意力,成功将一篇《劝学》的华章演绎得催人泪下。
听得松白韶恍惚间出神,好似只差临门一脚,马上便能和祖宗们同列祠堂。
最后终于是柴晓槐听不下去,借着小组长抽背的名头,掐住苍旗的脖子,“我忍无可忍了,你再跟哭丧似的试试看?太监都没你能嚎!”
苍旗瘦得像禾苗,抖着手指控诉柴晓槐:“老……师,你看她,老、嗬——咳咳咳!”
柴晓槐一扔,“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继续背。”
“我刚吃那俩咸菜包差点被你掐出来!”苍旗夺过书冲回自己老巢。
嘴角耷拉着,看着像灵魂剥离了。
松白韶真以为他难过了,把书架起来往右边挪过去,挡住老师批改作业偶尔射来的视线,安慰道,“苍旗,木杈她从小学跆拳道的,有时候劲儿大,没轻没重……”
那句“别伤心了”还没从嘴里冒出来,苍旗便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仿佛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似的。
“我以后是绝对不可能娶柴晓槐这种类型的女的,我是独苗。等长大了,我老苍家上头老下有小,五口人都追在屁股后面要饭,如果是这种贤内助,天天把我送上生死关头的……不,绝对不行!”
松白韶怀疑他把中文排列组合就说了出来,但一想到这是苍旗,顿时又没那么离谱了。
尴尬地弯了弯眼角,算是退出群聊。
“如果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我宁愿吃斋饭去,阿门,主……不对……我佛糍粑~”
一侧首回去,果然是柴晓槐竖起耳朵气冲冲的画面。她虽然不知道苍旗说了什么,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是骂她的话。
亮起獠牙——下课等着!
苍旗:以十倍速率手工制作白旗ing……
周二的大课间不用跑操,得坐在教室里听老戴点评上周各年级各班表现情况,随后颁发杰出好班,和小学的流动红旗同种性质。
老师的奖金关系于此,但毛孩子们无甚重视。
广播器不知道是被蜜蜂蛄蛹坏了还是怎么的,将年级主任的声音修饰得属引凄异,班长摸索了许久没见成效,电教委员一个头槌撞上去,“Wake up!”
修好了。
“?”松白韶差点没接住自己下巴。
柴晓槐:“智障大法无敌。”
此时正值高潮,老戴念完了杰出好班,开始念大家伙儿喜闻乐见的处分警告。
老人小孩都爱听。
无论是翻墙约架,还是网吧通宵,自己不能干的事,有勇者替父从军(?),多么令人快乐。
老戴念个处分警告也磨磨唧唧,将说还不说,急得一边听一边写作业的人屁股坐不住。
不知是什么情感影响了他,念之前,还额外留情地表达了对如今学生不珍惜青葱时光的惋惜,以及脑子一热、不计后果行为的心痛。
腔调之柔情,用词之含蓄,仿佛深深地陷在什么回忆里。
“高二1807班,江延知同学,与1807班倪佳同学。”
“罔顾襄津的校纪校规,在学校三令五申的情况下,于校园处谈情说癌,带来了歪风侠气!”
……这普通话,乐了。
等会?谁??
“现已对两位同学进行充分滴思想工作!仍不知悔改!特此做出‘警告一次’的处分决定,降级至平行班!有句话说滴好,早恋就像是枚清贫呱,只能七出酸涩,不能七出蜀国滴甜美……”
青苹果、熟果的甜美。
听个中文还得解码。
苍旗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不可置信。
走廊上掀起迭浪的惊呼声,什么叫不知悔改,这什么勇士精神?!
老戴您别走啊,再仔细说说,这瓜真香!(挥手帕)
“牛啊。”
“本周考勤到此结束,请各位……”
“叩叩。”
“我……”
一个俊俏的少年玉立在门前,五官生得冷感,温润又凉薄,令人无端想起刚离开不久的料峭冬风。叩门的动作一滞,不知是看到什么,好看的眉眼突然便弯了起来。
春光沐浴。
身后是俩扛着千斤重书袋的同学,书童似的,不小心一个踉跄栽倒过来。
气若游丝,“江神,这是四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