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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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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年9月27日|上午|印江刑调总局
踏进搜查部办公室的一瞬间,邵冬弥就以新奇的造型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崭新的西装和衬衣被硬生生撕裂,断口处变成了锯齿一样的坎肩,露出两条白花花的手臂。没有袖子的西装,别提有多奇怪。
何小五把啃得碎渣掉了一桌子的饼干从嘴里拔出来,瞠目结舌道,“冬弥,你穿得这么另类来我们这么严肃的办公场合,不太合适吧。”
“咳,刚刚在楼下被受害人家属拽住了。”邵冬弥尴尬地抹了一把脸,四下环顾着准备顺条毯子先遮一遮。
“也难怪,毕竟要十五年了啊。”
“我就说刚刚听到楼下好大动静,又是那位父亲吧?”
其他人纷纷叹了口气,何小五劝道:“冬弥呀,你先随便找件衣服换上吧,要是被组长看到就完了……”
何小五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席岳蹭一下从工位上跳起来,冲到组长办公室前敲开了门,“组长!我举报,邵冬弥说要在办公室里搞视觉系摇滚派对。”
邵冬弥倒吸一口冷气,在心里大声“卧槽”了一句。
席岳又飞快补了一句:“何小五又在工位上吃东西。”
何小五也紧跟着发出吸气声。
果然,下一秒组长宫小路就砰地打开了门,眼镜片上泛着足以杀人的冷光,“目无法纪,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邵冬弥,何小五,罚扫一周大院,还有三千字检讨,今晚下班前教上来。”
仿佛有实体一样的低气压笼罩住办公室,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键盘里。席岳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躲在宫小路背后贱兮兮地偷笑着对邵冬弥偷偷比了个小拇指。
“还有你,席岳警员。”宫小路一扭头,火力无差别扫射,“未能正确引导同事构建良好办公氛围,你也有责任,去,罚扫一个月大院。”
席岳:吸气声.jpg
组长宫小路“砰”地关上门回去了,何小五忍不住压低声音悄悄怒吼:“你有病吧席岳!!你在搞什么啊!!你看看你!!图什么呢???”
“哼,爷乐意,你管得着?”席岳仰头用鼻子喷气,仿佛大获全胜一样志得意满地倒回自己座位上。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他乐此不疲,从不长记性,反正只要能给邵冬弥使绊子他就高兴。
“干,这日子没法过了!!组长怎么连在工位上吃东西也要管?以前严队长在的时候,还经常主动买零食给我们呢,还请奶茶,还会调酒。哎你见过严队长凿冰球的样子不?我跟你说真的可帅了,刷刷刷地就凿好了……”何小五哀嚎着把饼干渣抖进垃圾桶,“啊——严队长不在的第754天,想他,想他,想他。”
邵冬弥用异样的目光望过去,肃然起敬,“嚯,你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何小五戳了戳手机屏幕,“对啊,因为玩家群每天都在改群名当计时器,还说要在严队长被外派满800天的时候举办纪念活动。”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群名很是直白:『老公掉线的第754天』
“玩家群?……啊,你说你写的那个恋爱游戏?我靠,你还在运营更新啊?”
“不是恋爱游戏,是普法宣传!喏,看清楚了,”何小五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光盘包装盒,上面花里胡哨地印着几个冻鳗美少女,还印着一行字:
《dokidoki★心跳诈骗犯》
——女人,你能逃出我的套路贷吗?[媚眼][爱心][飞吻]
邵冬弥:“……”
心跳和诈骗两个字放在一起,确实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可别小看我,局里的普法宣传比赛我可是蝉联了三年头部大奖的好吧,我们搜查部的普法KPI就指望我力挽狂澜了。上面还点名表扬说这个普法游戏效果拔群,让我们市里的电信诈骗犯罪率下降了一大截。”何小五自豪甩头。
邵冬弥神情复杂地看着封面上的二次元小姑娘,艰难地问:“……严队长知道他被你画成双马尾美少女还穿着洛丽塔吗?”
“格局缩小了不是?我们严队长说了,普大法者不拘小节,只要能保障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穿个女装算什么。而且我们针对不同的玩家群体做了不同版本,也有女性向的,帅哥版严谌礼也是有的。还有情人节限定,中秋限定,泳装限定什么的。”
邵冬弥抽了几张信纸,写下“检讨书”三个字,感到大脑空白,一脸痴呆地抬头,“牛逼,我愿称你为严队长头号狂热粉丝。”
何小五摆摆手:“我这才哪跟哪,我这文本量还不及席岳那篇龙傲天爽文的五分之一。”
“这又关席岳什么事了?”邵冬弥露出迷茫的神情。
何小五急了:“哎呀,我跟你说过的。就是那篇,修仙界的天才上神被反派大魔头诓骗囚禁,男主也惨死在反派大魔头剑下,然后男主重生开挂,虐杀反派大魔头,拯救高岭之花的龙傲天爽文。”
邵冬弥:“?”
“男主是席岳,高岭之花是严谌礼,反派大魔头就是你。写了五百多万字了,还在连载呢。我去,你不知道?以前严队长每次单独带你出勤,那篇就爆更两万字,内容全是写反派多么可恶,两面三刀蒙骗高岭之花,然后男主把反派打爆狗头。”
邵冬弥瞳孔地震:“啊?????”
“狂热的严队长粉丝那可多了去了。你看我们《心跳诈骗犯》超话的榜一,先不说她摆阵有多壕,参与活动有多活跃,你单是品品这个ID——”
何小五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显示着一行用户昵称:
『人活着就是为了做严谌礼的狗』
邵冬弥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连连摇头后退,“不至于,不至于啊。”
何小五收好东西,用手肘碰了碰邵冬弥,“哎,冬弥,你跟严队长不是关系很好吗?他都两年没来局里了,虽然说是外派,外派哪有这么久的?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啊?”
“真不知道,电话从没打通过。消息也只回过几个字,说在执行秘密任务,很忙。老实说,连消息是不是严队长发的都没确认。……我是真的很担心他。”邵冬弥叹口气,用力搓了搓脸,“我看动画片里面,像严队长这种刚正不阿的心灵导师类角色,一般都活不过三集。”
“确实。”何小五点点头,“一般那种特别贱的路人角色,反而能活到最后一集。比如说席岳。”
“言之有理。”邵冬弥放弃写检讨,把信纸推到一边,打开抽屉里的文件盒翻找起来,“唉,只能再整理一下我的严队长周边聊以慰藉。”
“什么,你还有严队长的周边?”何小五目光一亮,探过身来。
“那可不是,亲笔手写信呢。怎么样,这玩意儿是不是能卖不少钱?”
“你别说,还真有人高价收。毕竟严队长的字真的很漂亮啊,你也知道。”何小五凑得更近了,“什么亲笔信,我也要看看。”
邵冬弥翻出的是几个牛皮纸封面的档案夹,“喏,严队长珍贵亲签。”
“又是这几个案子啊?”何小五伸手翻了一下,看了几眼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宗记录,“刚刚撕坏你衣服的受害人家属,好像就是其中一件悬案?是那个蛇头案吧?不过,你怎么老盯着这几件旧案不放啊。”
邵冬弥接过来摊在桌上,看着这几宗自己翻越了无数遍的悬案,“我是感觉这几起悬案有共同点。如果找到其中一件的突破点,或许其他案子也能迎刃而解。”
“诶——是这样吗?”何小五将信将疑地接过卷宗,逐一翻阅起来,“十五年前的蛇头案,十年前的咖啡连环投毒案,三年前的采手陈列馆案……唔,不管是受害者类型,案件性质,犯罪手法,全都有很大区别啊?时间间隔也很久……要说共同点的话,莫非是说这些都是严队长负责过的案子吗?”
“啊,那倒不是。这些都是牵连广泛的恶性案件,会移交到一队队长的手里很正常。”邵冬弥往后翻了几页,“你看,这几件说是悬案,其实全都锁定了案犯。但虽然如此,却都没能成功逮捕。
“我是觉得吧,以现在的科技,只要还活着就应该有交易流水、出行、医疗之类的痕迹才对,而这些案犯从逃亡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很不寻常……如果他们是找到途径漂白了身份,那这个途径要远比这三起悬案更严重,得彻底铲除掉才行。”
何小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严队长为啥喜欢你了。”
“不知道严队长有没有别的线索,要是能当面问他就好了……”邵冬弥话说到一半,组长宫小路又猛地推开门,“都几点了,还不去会议室提前做准备?懒懒散散的,成什么样子?”
邵冬弥看了一眼时钟,距离预定的开会时间还足有半小时。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站起来,抱着笔记本和钢笔直奔会议室了。
这是刑调总局面积最大的会议室,专在大规模会议的时候启用。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装修是一片简洁肃穆的白色,让人忍不住紧张和严肃起来。会议和往常一样,是对之前刚刚结案的几件案件的总结,以及最近的一些政策调整。
最前方的领导正在讲话,邵冬弥则继续翻看着这几件旧案的档案。
会议前半程听起来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直到台上的领导突然说道:
“还有,通知一则任命消息。搜查部暴力犯罪搜查队队长一职,从今天开始由宫小路担任,希望大家以后多多配合宫小路队长的工作。”
邵冬弥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何小五已经倒吸冷气:“卧槽,不是吧??”周围一队的同事也纷纷回头四顾,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传言……是真的?”有人惴惴不安地开口。
“严队长不可能放弃搜查部的。”席岳才是最急的,“上面要提拔他当局长他都拒绝了,严队长说过自己就要跑前线。他不可能不回来的,除非,除非……”
何小五也是脸色灰白:“完了,两年生死未卜音信全无,我早该想到的……”
“你住口!乌鸦嘴!绝对不可能!!”席岳咬牙切齿地虚空抽了何小五一巴掌。
“最后,有一件事情通知。”台上讲话的领导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桌面着重强调。
“我们印江刑调总局与其他刑调分局,将联合一个特殊组织在某地展开一次大型的特别维和行动。计划只对参与者公开,这里就不做详细说明了。待会儿会每人下发一张行动意愿申请表,大家认真填写,之后相关负责人会组织面试,注意预留出今天的行程安排等待通知。”
“这次行动对我们刑调总局有着重大意义,希望诸位踊跃参与。就这样,散会。”
邵冬弥交完检讨书,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了好一会儿。
全是他单方面发去的消息,对面几乎没有回复过。
『队长,刚刚局长宣布让宫小路接替了你的职位。你辞职了吗?不准备回搜查部了吗?』
消息发送出去,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邵冬弥咬着下唇盯紧屏幕,眉毛拧成麻花。
放在两年前,他没法相信有一天自己会联系不上严谌礼。
严谌礼是个很奇妙的人。你如果只是听他的传闻,你会觉得那是个遥远得比仙女座还难以触及的人。双商奇高,家世显赫,各方面意义上的天才。他的仰慕者们对他有个非常简单粗暴又形象的形容,称他是“人类天花板”。
但只要你和他见过一次面,你就会发现,他比谁都要容易亲近。他热情,友善,渊博而健谈,有着消耗不完的精力,像一个拟人化的有求必应屋或者哆啦A梦次元口袋,你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能帮你找到解决办法。和他交往,能感觉到真正的尊严和爱。
“喂,怎么在走神?面试快到你了,这样子怎么行?”宫小路冷冰冰的声音将邵冬弥拽回神。
邵冬弥歉然点了点头,“我都写好了。”
旧卷宗的最上面,是一张简单得有些简陋的意向表。
没有阐明详细情报,只介绍说是一项跨部门、跨警署的异地联合行动,目的地十分危险,而且本次行动还在实验阶段。意愿表的右下角,标着刑调总局和一个叫“裁处庭”的机构。
宫小路和其他几个同样严肃的高级领导们面色凝重地站在旁边商讨着。迫于他们的威压,排队的警员们也各个都神情肃然。
临进门前,宫小路尤其不放心似的特意过来叮嘱:“邵冬弥警员,你年纪还很轻,很容易毛毛躁躁的,待会儿务必切记戒骄戒躁。你要知道,你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不够完善的,面试官的问题一定要多想几遍、慎重回答,听到了吗?”
“明白。”邵冬弥简短地回答。
宫小路肃穆地点点头,“进去吧。记住,不要给我们一队丢人。”
邵冬弥深吸一口气,按捺下紧张的心情,又再三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在几位领导如芒在背的高压眼光之下,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走进去。
但里面的情形有些意外。
视线里只有一个人,被笼罩在落地窗前夕阳最后的暖暖余晖之中。
毫无疑问,那是消失了两年杳无音信的严谌礼。
他穿着暗红色衬衣与黑色休闲西装,正懒懒散散地靠着落地窗低头翻阅文件,一边啃了一大口嘎嘣脆的红苹果。
严谌礼没有系领带,领口松垮地微敞着,袖口也随意地上卷起来,能看到他露出的胸膛和小臂上都有没见过的新添伤口。
大概因为严谌礼的状态看起来很松散,原本被门口的领导们压迫得快要窒息的邵冬弥忽然放松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不像是面试,反而让他想起那些和严队长一起工作的时光。
除开跑外勤的日子,严谌礼经常在警署留在最后。如果在下班前回头,总能看到他靠着夕阳窗景的身影,笑着对他挥挥手说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如果那天自己表现还不错,他会隔着一整个办公室的距离抛过来一盒带着温度的燕麦奶或者乳酸菌,说“这是今天的奖励”。严谌礼很喜欢看别人手忙脚乱地去接那些花花绿绿、印着笑脸的小方盒子。
邵冬弥长长松了一口气,感到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
“啊,冬弥。我不得不说,” 听到响动的严谌礼抬头看到他,弹了弹手里的文件,点点头发自肺腑地传达了他此刻心底最深的感悟,
“还得是印江的苹果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