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结束了,收队吧。”
      严谌礼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哑。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所有人去N8点集合。休止符来EB点。带一副担架来。”
      严谌礼挂断无线电,终于从狙击枪的瞄准镜礼移开视线,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男人。对方的白色衬衣被鲜血浸透染红,凝固成暗沉的黑色。死亡三个小时让他的四肢关节开始产生尸僵,他的手最后停在胸口,就在距离自己帮他按压枪伤的不远处。
      就好像他很想触碰自己的手,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一样。
      严谌礼轻轻松开手,将男人缓缓放在地面上。他盯着男人短暂地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一组的组长秦刻在集合点等人到齐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兴奋,但也有些焦虑。
      他们所在的队伍刚刚完成了裁处庭到奥古斯都以来规模最大的行动,捣毁了当地最恶名昭著的武装暴力组织。
      凶神恶煞的处刑人们正把拷好的嫌犯们往车里塞,刚刚被这群怪物一样的人形武器们暴打过的嫌犯们现在各个乖得跟鹌鹑一样老实,他们这些裁定员只需要游手好闲地看着就行,基本已经等同于下班了。
      他能感到大家也很兴奋,已经有人在讨论庆功宴上该喝什么酒了。

      但坏就坏在,傍晚的时候,严队长有过一次紧急调度。
      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裁定员的包围阵型出了问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遇袭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看到姗姗来迟的严谌礼被血浸透的左手时应验了。
      可众人回头看了一圈,也看不出这些熟悉的面孔里到底缺了谁。
      “严队长,是不是有伤亡情况?”秦刻第一个迎上去问。
      严谌礼脸色沉重地点点头,“……是。裁定员沈律殉职了。”
      裁定员们面面相觑,虽有震惊和惋惜,但更多的是疑惑,“沈律?那是谁啊?”
      “啊,好像就是个儿很高的那个,话很少的男人。”秦刻抬起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比严队长还要高一点点的那个,棕色头发的男人。”
      其他人把目光转向足有一米八七的严谌礼,渐渐记忆恢复,知道是指谁了。
      参与这次行动的裁定员总共才十位,竟有大半人记不得沈律。就连被戏称为刑调总局交际花的严谌礼也和他不熟,足以见得此人自闭到了什么地步。
      减员的消息让气氛沉闷了下来,严谌礼提起精神拍了拍手,“这次行动本来就很凶险,最主要的目标已经达成,辛苦大家了。接下来会有一系列连锁反应,大家注意休息吧。”
      “还有——”严谌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其他,“所有裁定员,枪械上缴,用物证袋装起来,避免污染。就现在,动作快点。”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还是把这次行动用的狙击枪全都装进证物袋。严谌礼盯着他们当场一个个上交,放进大纸箱里用纸条封好,最后关上车门。
      “好了,都回去吧。明早再开会。”
      严队长拍了拍手,众人作鸟兽散。秦刻正要回自己的装甲车,却看见严谌礼是走了相反反向,有些担心地停下来问,“队长!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严谌礼低着头,一遍取下手套。
      秦刻第一次看到严谌礼摘下他常年习惯性戴着的手套,已经因为凝固的血液变硬。严谌礼看了一眼,把手套也装进物证袋子里封上,回身往他查探过无数次才选定的合围战圈走去了。
      “严队长!”秦刻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我觉得……本来,光凭六十个人完成一次合围战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其他裁定长也全都表示不支持。但是您成功了不是吗?沈律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想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严谌礼回头无声地笑了笑,“谢谢。我不要紧,回去吧。”
      严谌礼步伐很快,几下就没影了,三组的裁定员陈知不满地瞪了秦刻一眼,“容我更正你一下,不是六十人,是十个人。”
      他饱含着怨恨的目光移到了正在押解嫌犯的处刑人身上。这群家伙外表和人类十分接近,但身体有些部分还是能看到裸露着金属骨骼,项圈上的数值灯在黑暗中闪烁。经过一夜的血战,各个身上都溅满了骇人的血。
      陈知厌恶地盯着他们,语气冰冷地说,“不要把这种死人渣做成的凶器算进人类里面。”
      秦刻耸肩摇了摇头,他早对陈知的态度见怪不怪了,不准备浪费时间和他辩论这个话题,他召回自己的处刑人关进休眠仓中,“砰”地关上了车门。

      严谌礼回到裁处庭已经是凌晨了。
      听闻行动有裁定员阵亡的消息,所有人都很担心,好几个人听到动静扒在门框上探出头来看着他。严谌礼在门前翻钥匙时捕捉到了四面八方望过来的忧心忡忡的目光,好像全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躲起来哭了一样。
      “严队长,怎么回来这么晚,不要紧吧?”秦刻身先士卒,扛起众人想问不敢问的大旗。
      “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的事情,自己去确认了一下。”严谌礼看起来很疲惫,但他确实三天没合眼了,也没打算硬撑着掩饰,他回头看了看堆在门框上的脑袋们,“你们怎么出乎意料地精神,不如今晚就把报告交了?”
      脑袋们纷纷猛摇一阵缩了回去,走廊上瞬间清净了。
      严谌礼失声笑了笑,把钥匙插进门锁。然后他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往左侧隔壁那扇门看过去。
      那是沈律的房间。

      裁定员死了,房间应该会在这两天内被清理出来,方便等待下一个主人入住。
      严谌礼顿了顿,把钥匙退了出来。
      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把单独的带着血的钥匙,而后推开了隔壁那扇门。

      严谌礼关上门,按下墙壁上的灯,开关发出清脆的“啪”一声,但却没有灯光亮起。顶灯原来一直是坏的,沈律从没提过。
      黑暗的房间里有一股明显的咖啡香味,浑厚,香甜,但又带着苦味。严谌礼在沈律身上经常能闻到这种味道。
      幸于严谌礼夜视力很好,几秒钟之后就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书桌上有一盏台灯。拉下开关,昏暗的暖光点亮了这个小房间。

      奥古斯都作为联邦最物资匮乏、治安混乱的城市之一,来这里看到的所有人,几乎每天都在废墟堆里灰头土脸地苟活。这里甚至买不到被套、床单、书桌、椅子这种常见的居家用品,大部分人——包括严谌礼——早已经习惯了只有木板和几片布随便盖盖、到处露着电线的毛坯房,严谌礼真的已经有一年没见过这么正常的房间了。
      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甚至刻意布置了色调。棕色的床单和被子,米色的墙纸,厚重的咖啡色窗帘,深色木质的椅子和书桌,甚至还用木板自己刷漆做了个吧台,上面摆着咖啡机,用玻璃瓶装好的咖啡豆,还有一瓶威士忌,两瓶龙舌兰。
      衣柜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领带,大多是条纹之类的经典花样。大地色调的衬衣,墨绿,棕色系的西装外套。统一的服装色调让衣柜也变成修饰房间的一环,将整个房间都统一成了一种沉稳而内敛的风格。
      书桌上摆着几本厚厚的大书,笔记本,和造型老派的钢笔。都是些严肃文学,《百年孤独》,《罪与罚》,《局外人》,《等待戈多》,诸如此类。包了封面,贴着不少写满字的标签,能看得出来读书者很喜欢做笔记。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本已经写完的手工做的牛皮封面手账本。
      严谌礼拿起桌上正中间的手账本。深棕色的皮质,和一枚硬币一样厚,从侧面一看已经写了一大半,本子都撑得有些变形了。侧边用绳子绑着,他没有翻开,又原样放了回去。
      坐在桌子前,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相框,里面夹着一张合影。那是来奥古斯都的第一天,严谌礼的小队在裁处庭门口拍的合影。相片里严谌礼站在正中间,人群簇拥着他,而沈律在左上角最靠边的位置,只能勉勉强强塞进镜头里面。
      除此之外,书桌上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纸盒,里面是一块放在包装盒里的劳力士的腕表。造型很熟悉,严谌礼经常戴的就是这款,但他从没见沈律戴过。
      严谌礼回过头,看着精心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像来这里安家的一样。”

      严谌礼简单冲了个澡,倒在棕色的床上。
      他阖上眼,想了想自己记得的关于沈律的事情。

      沈律,没记错的话今年是42岁。他30岁入职印江刑调总局,在搜查部呆了五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转去技术部当法医了。
      在搜查部的五年里,沈律也从来没和严谌礼同组行动过,唯一的直接接触,是部门团建的时候一起吃过饭,不过即使如此,沈律也总坐得很偏,从不和人交流,所以他和沈律仅仅停留在互相知道名字的地步。
      除此之外,还有种情形。严谌礼喜欢下班之后去热闹的商区闲逛——说好听点也可以是自发巡逻——他很喜欢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时候在江边发呆的时候,偶尔能看到沈律只身一人坐在街对面那家咖啡厅的玻璃窗里。
      有时候视线相交了,严谌礼会笑着对他挥挥手,然后沈律隔着马路对他点点头。有那么几次,严谌礼也会干脆进去那家咖啡厅坐一会儿。他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交际花的名号确实无法反驳。
      严谌礼的饮食习惯很健康,身体对咖啡因、尼古丁和酒精都非常敏感,所以全都不碰,基本只会要上一杯冰水,坐在沈律旁边聊上一会儿。虽然沈律基本不开口,但他能感到沈律至少不会觉得自己厌烦。
      每次快结束的时候,一向为手下操惯了心的严谌礼本能地摸出车钥匙,说:“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沈律会完全不找借口,生硬而直白地拒绝道:“不要。我要自己回去。”

      严谌礼一直觉得,沈律介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积极和冷漠之间的状态。
      严谌礼手下的团队年轻人很多,热衷于诓骗他的经费搞团建,只要手上没案子,就隔三差五火锅烧烤KTV,比别的部门要频繁好多。沈律性格孤僻,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这种聚会的人,也确实没见他在聚餐上尽兴地玩闹过,但是很奇怪,搜查部的团建沈律从来没落下过任何一次。
      “要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参加。”严谌礼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有次忍不住在聚会结束时专门找到他,“不用担心不合群,他们聚餐真是为了玩,不是为了施压。”
      沈律则硬邦邦地回应:“不会。我很喜欢。”
      但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窝在墙角埋头捧着放了大块冰球的威士忌,搞得严谌礼一度怀疑自己手下的小鬼们是不是背着他偷偷搞职场霸凌了。

      严谌礼一直对自己的讨人喜欢颇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外表和性格都很讨喜,一直以来受到不少身边人超常的热情和好意,但这也导致,沈律在所有人的对比之下,显得如此,非常,特别,十分,之冷淡。
      要不是严谌礼一向对自己的人类心理学判定信心十足,换了别人恐怕早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沈律讨厌了。

      沈律去了技术部做法医之后,和严谌礼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而转折点也来得很巧合,严谌礼应邀到奥古斯都开展一项特殊维和行动,和局长确认完调动信息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江边,又看见沈律坐在街对面的咖啡厅。
      这次行动还在实验阶段,没有和刑调局正式达成合作,不能直接调人,所以很缺人手。沈律在街对面望着他的时候,严谌礼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严谌礼突然觉得,只要他邀请了,沈律就一定会答应。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行动还在高度保密阶段,严谌礼做出的说明和邀请都非常模糊。严谌礼不能说明地点,目的,手段,只能再三强调风险很大。
      但沈律只是略感意外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多想什么,点点头,说:“好。”
      沈律就这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假思索地把性命交给了他。

      但他没有保护好他。

      严谌礼将手背搭在眼睛上,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所有的细节。那一刻天空很阴沉,乌云和黄昏一齐重重压下。北风扬起砂砾和灰尘,树叶哗哗作响。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呼吸便来越来越微弱,掌心下枪伤处汹涌的血液不再满溢,凝固在自己手上。
      中途沈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但很快又退开了。

      严谌礼在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思考着要怎么向对方解释,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并肩作战的队友说出“我不能救你”这么残酷的话。
      可是沈律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抗议,没有求救,甚至没有疑问。沈律只是温顺注视着他,在他怀里安静又沉默地等待着死亡。

      “如果必须有人在你的计划中牺牲,我情愿那个人是我。”
      “因为你一定清楚,对于你的一切决定,我永远不会有任何怨言。”
      严谌礼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沈律在生命的末尾,对他说的最后那几句话。
      严重的失血和肺部受伤让他气息极其不稳,但他缓慢而认真地,拼尽全力,讲清楚了每一个字。
      “我很荣幸。”他说,“别为我感到遗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