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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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想知道……什么是死亡。”
沈律试着剖析自己，他也不能完全确信是否能表达得当，因此说得磕磕绊绊的，“为什么会死，死后会怎么样。我想知道它们发生了什么。……”
严谌礼望着他，听完后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沈律立刻后悔了，马上改口说，“对不起，我在乱说。请忘了吧。”
“不是。”严谌礼托腮认真思索着，“因为我也经常在考虑这个事情，所以现在正在思考该从哪个方面来回答你。”
“……”沈律迟疑地问，“你不不会觉得，我问这种话……很奇怪吗？”
公园对面是一排整齐的路灯，路旁的长椅盛出一条长片的灯光，像漂浮在黑色海面上的小船。严谌礼的目光落在那些发光的小船上，用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语气说，“老师常说死亡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议题之一，每个阶段都该好好地思考和看待它。”
沈律微微抬眼。
稍稍想了会儿，严谌礼继续问，“既然你经常观察尸体，那么你想知道的是生物学方面的事情吧？”
这会有很多方面吗？沈律有些疑惑，但还是给出了他目前所知的全部答案，“心跳停止，人就死了。大家是这么说的。”
“心跳是血液循环的一部分，心泵像发动机一样抽取输送血液，为其他器官输送扬起。……然后就是腐败。”说到这里，严谌礼用双手揉了揉脸颊，“但是为什么会腐败呢？……我不知道诶。我没想过。”
“……就像食物放久了会坏那样？”沈律努力思考。
“走！”严谌礼突然拍了一下手跳了起来，拽住沈律的胳膊一拉，“来，我们去搞懂为什么吧！”
“什、什么？”沈律突然被他拉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图书馆还没关门，我可以借到那里的卡。走吧走吧！” 严谌礼笑眯眯牵着他，眼里是让人不忍拒绝的光。
几分钟后有个西装革履的大人赶来将两人送去了镇上的图书馆，留下借阅卡和几颗糖，沈律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比他高出好多的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
“查……查什么……？”沈律有些懵地站在书架前，没有哪本书的名字看起来是《人类为什么会死》。
“我觉得，应该从源头查起吧。先是人体如何运作，哪些情况会导致死亡，尸体为什么会腐败，之后又如何分解。”严谌礼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递给他，“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小镇的图书馆里没什么人，倒是隔壁的电子阅览室有不少小孩子在玩系统自带的简单游戏。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玻璃门里空荡又冷清，为成人准备的桌椅都高出许多，严谌礼要跪在椅子上才能够到桌面。
沈律翻了几页手上那本晦涩难懂的书，有些为难地抬头，讪讪开口，“我看不太懂。”
“不太懂的可以先记下来，暂时跳过。等看完这些再一个个去查。”严谌礼从自己随身带的小本子上撕下几张纸，将铅笔一起递给他。
沈律云里雾里地往下看，中间几度走神，不自觉开始发呆。他不自觉看向旁边的小男生，严谌礼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自己还没看几页，他已经翻了小半本了。
盛夏总是带着恼人炎热，但图书馆里的凉意恰到好处，沈律忽然觉得这种情形不坏。他收了收心，试着继续往后读。
一两个小时候图书馆关门，严谌礼挑了几本书带了出来，其中一本是特意为沈律选的。两人在造型古旧的旋转楼梯里拾级而下，严谌礼问他有什么收获，沈律看着手里的小纸片，说：“我带着一个问题进去，现在我带着二十七个问题出来了。”
严谌礼不由得笑了笑，“恭喜你。如果将人生看作一场收集冒险游戏，那你现在的地图上已经标出了27个宝箱，就等着你去亲自打开了。”
“你呢？”沈律问。
严谌礼笑盈盈地对他扬了扬小本子，上面细密地写满了一堆名词和参考书目，颇为得意地一抬下巴：“216个。”
沈律：“……”
这大概就是学海无涯的直观体现吧。
两人出了图书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等在那里，严谌礼不由分说把沈律塞进后排，送他回了家。
沈律下车时严谌礼在车窗里对他挥了挥手，时候非常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借阅卡就留给你啦，明天见！”
“明天？图书馆吗？……什么时候？”沈律愣愣问。
“当你渴求答案的时候。”严谌礼趴在车窗上冲他灿烂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车辆启动，载着那个明亮的笑容消失在夜色中。
严谌礼带着沈律在图书馆泡了三天，每天都来得比他要早。不过严谌礼偶尔会说有事消失几个小时，但黄昏时都会继续回来。
而沈律的感觉是，这个世界似乎是从这一刻才揭开了面纱，变得清晰，深邃，引人入胜。而他的疑问原来并不幼稚，不愚蠢，死亡和生命复杂得超乎想象，就连科学界对死亡的定义在这几百年来也不断在变化。
而他终于窥到了关于死亡的真理之门的冰山一角。
死亡带来的第一个明显变化，是皮肤开始苍白。
心脏停止跳动，毛细血管循环停止，血液由于重力作用，从皮肤表面褪去，汇聚到身体最低的地方。
随后是尸冷。尸体的温度受所在的环境影响，温度由内而外地随着时间逐渐下降。在很多时候，这是测量死亡时间最简单直接的依据。
再之后是尸僵。机体死亡之后，将钙离子从肌肉细胞中泵出的机制失灵，钙渗入细胞膜，导致肌肉里的肌动蛋白和肌求蛋白收缩，让肌肉紧张、缩短。肌肉包裹关节，因此关节可能在死后数小时内收缩并定型，让尸体变得僵硬。而一段尸检后，僵硬的肌肉会因自然分解和化学变化开始松弛，尸体关节重新变得可以活动。
与此同时，尸斑也在形成。血液沉积之后，质量较大的红细胞穿过血清，在低处区域，皮肤逐渐因红细胞聚集而呈现出深红或蓝紫色。尸斑定型之后不会再变化，可以成为调查可疑死亡时的有效指标。
在这之后，腐败将会到来。细菌的整体结构开始解体，细胞膜被微酸性的□□溶解，这个过程称为“自溶”。细胞自溶的过程释放出各种化学物，例如丙酸、乳酸、甲烷、氨等。气体释放让尸体膨胀，一些有气味的物质如质如尸胺、粪臭素、腐胺等越聚越多，对昆虫散发出无法拒绝的吸引力。
看到这里，沈律又走神了。因为他手边放着一本繁体字的书，封面上的繁体字“昆蟲”因为排版设计拆得很开，以至于看上去像个Q弹可爱的叠词词。
沈律下意识地想分享给严谌礼。小图书馆的书籍有限，严谌礼已经翻完了能找到的所有母语资料，正在全心投入地看一本全是外文的厚书。
沈律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惭愧，把即将开口的话咽了下去。
但严谌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带着询问地望过来。沈律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继续低下头看书。
“你看。”严谌礼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肘，戳着封面念道，“《虫虫学——虫虫永远不会错过谋杀案》。虫虫学，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律无言地望了一眼笑得打滑的严谌礼。
高估你了，你原来这么喜欢这种幼稚笑话。
时间仍在流逝，纸面上描述的腐败继续加剧。
昆虫来得很快，绿头苍蝇甚至能在死亡发生几分钟后就能察觉腐败产物。昆虫在口鼻、眼角、创口等孔窍处产卵。随着腐败加剧，人体组织内部的压力导致液体从各孔窍处流出，血红蛋白变性的副产物腐败成深紫、深绿或者灰色，让尸体整个儿变色。
然后，最热闹的环节到来了。大群的蛆虫和幼虫孵化，吞没躯体，蚕食组织。昆虫和动植物活动相继发生，所有软组织都会被分解。人体组织成为生物的养料，或者液化融入周围环境。
一个蛆虫窝里大概有2500条蛆虫，虫群运动产生大量的热量，让温度上升，以至于即将超过幼虫存活的临界点。当蛆虫窝接近50℃时，群虫疯狂地向外游走扩散，分散成较小的集群，以便降温。
尸体最终的阶段是白骨化。所有软组织都早已分解，惰性的角蛋白构成的白骨，头发，或者指甲。某些条件下白骨也会被分解，彻底回归到大自然往复循环的化学物质池当中。
这是科学定义上，一场死亡的完整全貌。
那是别人最为厌恶的景象，沈律第一次理智、客观、全面地了解到整个过程，读来竟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狂欢。人类畏惧、厌恶腐烂和蛆虫，但每个人最后都会无可避免地经由它们的手，重归到大自然中。
这是沈律对法医学产生兴趣的开端，但同时又涌出了许多新的疑问。他在小本子上划掉一个词又新添上五六个，删删减减之中，突然听见严谌礼说，“我得走了。”
沈律抬头看了看他。
“我待会儿有场演出。”严谌礼从腕表上收回视线合上书本，攀着椅子边缘一跃跳到地面，回头歪着头冲他一笑，“我有多余的票，你愿意来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