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小故事》七氟烷

8、借钱记（三）

　　二花又忙活了一下午，新疆天黑得晚，十点多了她才收拾东西开车回家。回到家，大儿子已经做好饭和小女儿在吃了。小女儿一边把馕撕开泡在汤里，一边跟她说，“妈妈，哥哥在锅里给留了饭。”
　　“哎，好妞妞。”二花摸了摸女儿头，去洗手把饭端出来。
　　他老公又留在了店里。她男人也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就是不挣钱不养家。他俩以前因为钱的事经常吵架，要不是她撑起来干了这个店，也养不起来这三个孩子。
　　她大儿子学没上完，初中的时候闹着要去学武，送去塔沟武校两个月，又哭着喊着要回来。后来又去厂子里打工，也不成，东奔西走，一直不安生。最近因为疫情，也不跟家里闹腾了，先在家里待着给他们做饭。
　　小女儿刚上初中，成绩不错，看起来能考上大学的样子。
　　她还有个在外上班的二儿子，一个月赚那两三千，不够吃饭钱，不过，好歹是坐办公室的，比他们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挣那俩辛苦钱强。
　　虽然她家的日子也过得糟心，但是人吧，就怕比。她们姊妹几个比起来，她觉得她算是过得最好的，一年也能挣上个百来万，不算富裕，也能在外糊口了。
　　尤其是大姐，十几年前她回家去看过，居然还是住几十年前的三间青砖瓦房，刚下过雨，院子里泥泞一片，无处下脚。大姐还张罗着说要杀鸡给她吃，她一看那间烟熏火燎黑突突的小厨房，连小板凳都不想做了，给大姐丢下五百块钱就走了。她知道她拿的钱不算多，可她也有仨孩子要养，谁家富裕？再说，五百块钱，家里走亲戚也够了，别说一只鸡，在老家买十只鸡都够了。
　　就是大姐这人，心眼太实在，死活不要她的钱。
　　后来，大姐家盖房子跟她借钱，一开口就借两万，还说过了年就还。正赶上她那会儿被车贷房贷以及拖欠的货款压得喘不过来气，犹豫了一下，大姐就生了她的气，她俩好多年没说过话。这两年她们俩关系慢慢缓和，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她还给大姐发了二百块钱的红包。
　　不过大姐还是那个老样子，说不要她的钱，她们赚钱也不容易啥的客套话，最后又假模假样地收了还非得跟她说是小孙女误点的。收了就收了呗，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她解释这个事。过了两天有跟她说，哎呀不识字不会转账，家里也没啥给她的，正好有邻居自己做的红薯粉条，买了一二十斤给她寄过来了。
　　大姐这个人，就是又傻又缺心眼，红薯粉条一斤十几块钱，从老家寄到新疆路费都得百来块，这一下就二三百块钱花出去了，不是亏大了？收个自己亲姐妹的红包都扭扭捏捏装模作样的，怪不得窝囊了一辈子都赚不到钱。
　　以前她也想帮过大姐，还让姐夫来他们店里干过活，结果姐夫又是说干活太累，又是说环境太差的，还说他们瞧不起他，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去了，弄得好像她故意为难他似的。
　　二花吃完饭洗洗澡就睡了，今天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
　　她这一觉睡得沉，一夜无梦，要不是电话铃声，她还能再睡一个钟。
　　电话又是小弟打来的，二花没了怒气，反而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情，“喂？”
　　小弟听起来像是个被惹怒的三岁小孩，躺在地上转着圈撒泼打滚，“你打的钱呢？等你一天了，咋没见你把钱转过来？”
　　二花撇撇嘴，故意提高了声音，“借钱？昨天你说半天，到底也没跟我说借不借啊，你不说清楚，那我是借还是不借？”
　　“借！”小弟冷不丁一声憨音，特别像犯病的傻子。有时候大姐说话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真不愧是她那个爹的亲闺女亲儿。
　　二花越来越能看到她和大姐小弟之间的差距，她天天忙着挣钱，他们就知道跟别人要钱花，自己不想着赚钱，就只靠跟别人借？跟自己的丈夫讨要？那人要是都这样活着，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借钱是吧？你借多少？”二花拿着手机从床上下来，边去给自己倒水边跟电话那边的小弟说话，“咱先说好，你借多少，啥时候还我，都一一讲清楚。我最近货款都要不过来，还有阳阳，你大外甥，他跟人家小姑娘都谈婚论嫁了，我这就得给他买车买房，还有彩礼钱……我小闺女还在上学，还有二儿子也该结婚了，又得几十万花出去，你说，我哪里有闲钱？”
　　“恁马勒戈壁哎二妮子，你不借就不借！”
　　小弟再次怒气冲冲地挂断了她的电话。
　　二花放下手机摇摇头，就这样的人，烂泥扶不上墙的货，活该一辈子都是穷命！她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这是自己小弟，唯一的娘家人了，次次还都帮他，真是瞎了眼了！
　　这次她也算是想开了，她就不借，小弟还能咋着她？骂她她不接电话就是，有本事来新疆找她算账！呵呵。
　　二花心情不错，去卫生间洗漱完又下楼买了早餐，把孩子的份留下，自己匆匆吃了，又去店里了。
　　今天店里不忙，她搞的是批发买卖，每次都是大批量走货，今个儿难得忙里偷闲，她中午的时候想了想，又给大姐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又传来大姐那个孙女大呼小叫的声音，“奶奶，二姨奶奶的电话！”
　　“妞妞吗？你奶奶干啥哩啊？”二花还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小丫头咯咯笑着，还能听到奔跑的声音，“奶奶在厨房做饭哩！给，奶奶，你的电话！我听到电话响，一看是二姨奶就帮你接通了！我还给你拿过来了！”
　　大姐应该是在洗手，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还夸着她那小孙女，“我乖乖真棒，辛苦了，奶奶谢谢你，去看你的电视去吧！”
　　二花这边听着，想劝大姐别老惯着小孩，对小孩不好，大姐不识字没学问也不会养孩子，她那个儿子都惯得不像话，别这个小孙女再教坏了。但是大姐一开口，她就把话给忘了。
　　“花，你们那边还不该吃饭的吧？”大姐不啰嗦的时候，语气很温柔，“小辉又打电话给你借钱了吗？”
　　二花忙道，“是哩，他今天大早上我没起床呢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凶神恶煞哩，我说借给他五千，他还不要，嫌少！”
　　大姐叹了口气，“这小辉也是，咱这个傻兄弟被妮娃拿捏得死死哩。他给你打电话借钱那不是妮娃让他打的吗？其实按理来说应该妮娃给你打，你也经常帮他们，他俩要是好声好气，喊声二姐，那你心情好了也会借给他。妮娃因为啥不自己给你打电话？她害怕要是她给你打电话，倒回来你不该找她要钱，让她还了吗？要是小辉找你借，倒时候你找他还钱，碍不着妮娃的事。”
　　二花也说，“是啊，要我说，小辉就是傻，我借他五千他还说嫌少，要我至少给他拿一万。还说我钱多多着哩，我十万八万都有。先不说我钱多钱少，那我有钱我就活该给他？我不养俺家这几口子人？还不要我这五千，大姐你说说这个理，他以前找我借的钱，他也没有还，这都亲姊妹，这五千块钱他不还我也不好意思要，你说是不是？”
　　“是哩啊，”大姐又叹气，“他那个脑子，就是傻的。他还找三妮儿借钱了，三妮儿刚才才给我打了电话。”
　　“咋？”二花坐直了身子，“老三借给他了？”
　　二花和三妹也有一二十年不怎么来往了，她俩知道对方的消息都是通过大姐。老家高考太难，二十多年前三妹琢磨着想把孩子的户口挪到新疆来，找她商量，想让她帮忙推荐买个房子，或者把户口挂在她名下。
　　她还有俩仨孩子，咋挂在她名下。她就去帮三妹打听，跑来跑去看好了一套房子，结果那是个黑心中介，三妹一下子亏了二十多万，从此以后就不跟她说话了，还骂着她说她坑人昧良心。真是好人没好报，她咋知道那人是个骗子，她忙来忙去花掉的油费车费还没地儿找人报销哩！
　　大姐就是心软，昨天还在哭诉小弟以前打她骂她，今天听起来，竟像是有点动摇，“他给三妮儿打电话，问三妮儿借钱。三妮儿那脾气你也知道，上次盖房子借给了他钱，妮娃嫌借的少，打电话骂三妮儿家的。三妮儿那时候不是回家找上门骂了他们一顿，两家闹得差点儿断亲，从此以后就和妮娃互相拉黑了。这次小辉找她借钱，她一听就生气，上来就问他，上次盖房子借的钱，都好几年了，该还了吧？”
　　二花就知道会这样，撇撇嘴，“小辉就这样，找谁都借不到钱。这可都是他亲姐哩啊，还这个样子，不叫人寒心吗？”
　　“是啊！”大姐唉了一声，“三妮儿问他，你猜他咋着？他居然反问三妮儿，你还找我要钱，我还没找你要钱呢！上次我在你家店里干了三天活，你还没给我算工资呢！你不给我，我去劳动局告你去！”
　　真是个二半吊子。小弟去三妹那里干活的事她知道，三妹想让妹夫教他学做糕点，他才学了个皮毛就不干了，自己浪荡着出去找活干，也是给人做糕点，每次干不到半年就换地方，有时候脾气上来连工钱都不要了。每次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跑到北京三妹那里干上几天半个月。
　　大姐说，“他就在三妮儿那里住了三天，干了半天活儿，还不够他饭钱房钱呢。结果他这话说的，把三妮儿气得不行，转给了他一千把他拉黑了。”
　　“三妮儿也是，就小辉这种人，就不该惯着他，不给他又咋着？”二花不赞同道。
　　大姐沉默了片刻，似乎把电话从桌子上拿了起来，声音既低又清晰，“花，那我说我不借给他钱，恁大姐我是真没钱，俺家啥情况，你俩都知道。你和三妮儿手里要是有闲钱，你俩想帮就帮点儿，可别都看着我啊！恁俩可白想着，俺大姐不借给他钱，我也不借，恁俩要是这样想可就不对。当初咱爹生病住院，恁俩拿钱就都看着我，我不拿钱恁俩就没动静，我拿一万，恁俩也就都拿一万。小辉盖房子借钱也是，我拿一万，恁俩也拿一万。花啊，你想想，恁俩啥条件，恁大姐啥条件？恁俩做生意一年几十万上百万，我一辈子也挣不了俩钱，你俩可别光想着老大不出钱我也不出钱啊！”
　　二花翻了个白眼，又跟她说这，她大姐看着老实，心眼子也不少，自己不想出钱还跟她说这话。
　　“不是说不借给他，那小辉也不是找人借钱的架势啊！”二花说道，“大姐，我知道你家情况不好，我和三妮儿能多帮他就多帮他。”
　　大姐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小辉也是……唉，没法啊！你俩不想管就别管他了，以前老想着就这一个傻兄弟，不帮他别人该笑话了，唉，现在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也管不了他了。”
　　二花撇着嘴挂了电话。大姐从小就老跟他们说啥，咱没娘了，咱姊妹几个得争气，好好活出个人样。这半辈子过来，最不争气的不就是大姐和小弟吗？活成那个窝囊样，在村里也是被人家笑话。
　　二花出去买了份饭，边吃边刷抖音。大姐不识字，只会看抖音不会发，她那个小孙女最近不知道怎么学会了摸手机，时不时发一些大头美颜自拍。二花一边看着四五岁的小姑娘对着镜头做鬼脸，一边在心里不认同，给小孩子玩手机，早晚教坏。
　　她默默把小丫头的大头自拍刷过去，下一个却风格迥异，一个美女围在花簇中垂着头流泪，音乐唱着，“累了的时候也想喝点儿酒，只为了能够一醉解千愁~~~”。从花簇旁边音乐能看到医院的白蓝墙壁。
　　她看着这人有点眼熟，一看昵称那里写着，可能是你的朋友。
　　二花找出老花镜戴上认真看了看，嚯，这不是她弟妹，妮娃吗？
　　动作这么快，真的住进医院了？
　　二花放下手机又拿起来，想再给大姐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