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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借钱记(二) ...

  •   “跟我不熟?”
      二花都快气笑了,“跟我不熟找我借什么钱!”
      “好你个二妮子!你说你想咋着吧?!”对面的小弟反而比她还暴怒,“你就说这个钱你到底借还是不借?!找你借个钱你咋这么多事?我今个儿就跟你说了,这个钱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二花按着自己的心脏,有一瞬间,她头昏脑涨的,感觉自己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小辉啊……”
      二花担心自己被他给气死,“……你,你说你借多少吧?”
      小弟不耐烦道,“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二花已经有些不想听他说话了,“五千,够吗?”
      新农合医保报销比例有百分之五六十,这个手术在她们老家顶多一万多块钱的事情,报销后可能也就几千,五千,足够了。
      让二花没想到的是,小弟听了他的话,怒道,“五千?五千够干什么?!至少得一万!两万!!”
      二花其实脾气也不好,只是心疼自己这个小弟才一再忍让,此时也忍不住跟他吼起来,“借你五千还不够吗?你看个病还想要多少?我上哪里给你弄钱去?!嫌少你就别要了!爱找谁找谁借去!!”
      小弟在电话对面跟她对吼,“一万你都拿不出来吗?你钱多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别说一万,两万,三万,十万八万你都有!借这点儿钱都跟我磨叽磨叽,我看你啥也不是,就是瞧不上我们穷,看不起我们!”
      二花啪地把电话摁断了。她把枕头砸到了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片刻之后拿起电话打给了大姐。
      大姐每日里起早贪黑,在忙完地里的农活,照顾好孙女还会在家里缝渔网补贴家用,她一打过去,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尼龙网线一下又一下飞快穿过渔网的刺啦刺啦声。
      “奶奶!是姨奶哩电话!”
      大姐家的小孙女在电话那头欢快地喊着。
      “这小闺女,怎么不跟你姨奶说话啊!”大姐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花,吃饭没有啊?”
      “吃过了。”
      二花随口回道,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大姐,“姐,妮娃生病住院了?”
      大姐那边安静了一下,而后又听到她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声音,“好像是吧,夜个黑里她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她去市里哪个医院检查去了,说啥病哎,子宫内膜增厚?说那里的医生让她们立刻住院做手术。我还跟她说你再去大医院检查检查去,白信人家私立医院的话,以前咱大爷他外甥不就是在仁合医院做疝气手术人家没给他做好,现在还带着尿袋。我跟你说,那就是个私立医院,这疫情期间正好没病人去,医生巴不得你去住院做手术。咋?她直接在那里住上院了?”
      大姐念念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二花听得头昏脑涨的,“我也不知道她住没住院,是小辉刚才打电话给我借钱呢!她昨天给你打电话有说借钱的事吗?”
      大姐像是咬着牙哼了一声,而后故作惊讶地提高声音反问道,“借钱?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她又不是不知道俺家的情况,俺儿吧,这眼看着闹着离婚劝不回来,以后还得再娶媳妇。咱老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娶个媳妇二三十万沉河里不见底根本不够用,俺儿又没本事不挣钱,俺家里我也做不了主,恁姐夫也不给我钱花,我就缝个渔网,一季子才挣一两千,还不够俺孙女吃药看病的钱。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这马上暑假过完要开学了,我连俺孙女幼儿园的学费钱都愁着去哪里弄哩!恁姐夫吧,非得说这小孩都当爹了该有个当爹哩样子,学费钱让俺儿出。俺儿哩,花啊,恁姐我跟你说啊,我都不敢跟人家说,俺儿不争气啊,他在外面不挣钱就算了,他还学人家借网贷,借了好几万高利贷啊!还是跟他姐借的钱才还上。不争气啊,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不争气的儿啊……”
      大姐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缝渔网的声音也停了,能听到她电话那边不住哽咽。
      二花没想到大姐能一口气说得停不下来,叹了口气道,“唉,小辉刚才打电话跟我借钱呢!”
      她回想起小弟刚才那通电话就气愤不已,模仿着他的语气,惟妙惟肖地跟大姐把小弟在电话里的那些混账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姐,你听听,他说的都是啥话!”二花气得不行,“啥叫我有哩是钱?我有钱就该都给他吗?还跟我不熟,跟我不熟跟我借啥钱?那她能跟你打电话,就不能跟我打电话是吧?”
      “咦!”大姐拉长声音撇撇嘴,“妮娃跟你不熟,那小辉是跟我不熟!他干活不下劲,我说了他两句,恼我了,再也不跟我说话了!你想想啊,他从小,咱姊妹几个没娘,不都是我带着你们长大的吗?那他不认,我该他的,欠他的!咱爹盖房子,转头都是我晒哩我烧哩,几天几夜没睡觉啊,我都累得站不起来,可从来没有人眼里看着我啊!还有他结婚,他第一次结婚,不是我忙着给他置办婚礼吗?买菜待客,恁姐夫忙哩睡不着觉,他呢?结婚当天因为我不让别人骑他的电动车,他追着要打我啊!往我腰上跺啊,骂着我你个七孙着妮子我叫你能啥能!”
      大姐越说越难过,“还有妮娃怀孕,咱也没娘,她也没婆子。恁两个都给外边,只有俺家离得近,我想着我不去照顾,人家不笑话咱吗?姊妹几个从小没娘,就一个傻兄弟,这当姐哩还不去照顾月子。我不是就去陪着她生产,带他去县妇幼医院吗?去医院住几天,全是我掏的钱,吃饭钱我也掏,那小辉就跟个大爷一样啊,啥也不管。妮娃娘家二姐去医院瞧她,我领着她去外面吃饭,小辉也跟着,还没吃了饭哩,小辉就骂我啊!他骂着我,你个鳖熊妮子你看啥看,你不去付钱谁去付钱?还等着我付钱吗?当着他娘家二姐的面他都这样骂我啊!他也不想想,这些年,我和恁姐夫帮他多少,他家那几亩地,年年不都是恁姐夫帮他犁地,帮他种,帮他浇水帮他收了拉回家吗?都这啊,还骂着我,打着我……”
      这些事情,大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个不停。
      “小辉做的都不是人事!”二花忿忿不平道,“他要是跟你借钱,你也别借给他了!”
      大姐的悲伤戛然而止,仿佛刚才哭诉的不是自己,“反正我是没钱借给他,你们俩有钱,想借就借。”
      二花讪讪不已,又和大姐互相诉苦了当年许多往事,这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才算结束。
      挂了电话,二花心里有了底气,大姐不借给小弟钱,她也不借,三妹脾气暴烈,前些年因为借钱的事和小弟闹崩了,听说他们现在连手机微信都是互相拉黑的。
      对,就这样,她们都不借,反正爹也过世多年了,就小弟这样对她,这样的娘家,她不要也罢。
      再说,她就不信,连这样的小手术小弟都拿不出来钱。一定是弟妹打着做手术的名义,指使着小弟来跟她们姐妹几个讨钱花。
      如此想着,二花的心底残留的怒气慢慢消散了,小弟性格憨直,老实又不会说话,弟妹倒是个刁巧的,一身的心眼子。前些年她回过老家一趟,弟妹四处吆喝着说为了欢迎她回家,特意收拾了房间买了个新床。
      真是不怕人笑话,她才在家待几天?买那个床她可是转了两千给弟妹的。再说,当时小弟刚盖好新楼房,房间还没来得及装修好,正好该买床了。那个新床后来不是给小弟的女儿拿去睡了吗?
      还敢到处说特意买给她的,啧,人心不足蛇吞象。
      二花摇摇头,起床收拾好开车去店里了,她男人还在店里守着,她得给送些饭去。今天店里有一批新的货到,她得赶紧去准备好仓库货架。
      忙活了一整天,到下午两三点她才有空坐下来吃口饭。刚拿起筷子,她的电话就响了,她拿起一看,接通了,是她娘。
      “喂,娘,咋了有事吗?”
      哪个孩子不想娘,二花虽然四五十了,接到老娘的电话心里还是满心欢喜的。不是她自夸,她们姊妹几个,她娘还是最疼她的。当初她辍学出来打工,赚了些钱便偷偷联系上了她娘,又毅然决然地不远千万里跑到新疆来打工,就是图着她娘在这里。
      那个老家,她爹脾气不好,眼里只有儿老打她们,姊妹们吧,大姐没上过学老实又没有心眼受人欺负的命,三妹性情古怪,小弟像个二傻子,这样的亲人,这样的家,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所以,她来了新疆找她娘,也慢慢在这里做起来了生意,定居下来。
      只是她没想到,她娘居然是来跟她说小弟借钱的事。
      “花啊,小辉有没有给你借钱?”娘开门见山,“他今儿给我打电话,快气死我了!”
      “娘,咋了?你白生气,小辉不就那个二半吊子样吗?”二花忙安慰老太太,“他是打电话跟我借钱,那个样子,横哩狠,不知道是来借钱哩还是讨债哩!我跟别人要欠款都不敢恁硬气。”
      “昂——”
      娘在电话那边发出拉长声音的喉音,像是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这个小辉啊,他可是我亲生哩哇!我和恁叔把他养到四五岁,要不是老家恁爹要,恁叔还不舍得把他送走。恁叔对他可好吧,他哩,这些年逢年过节没有打过几次电话,一打电话就是要钱要红包,我一个老婆子我七八十了,我存点儿养老钱,我手里没钱,还是恁叔这边的恁兄弟们看我过生日,一人给我一千块钱,我就这两千块钱,我都转给他啦!”
      二花唉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是哩!钱给你你留着自己花,转给他干啥!不够生气哩!”
      娘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连胸腔都在震动的痰音,拉着嗓子仿佛在唱戏般数落着,“那我不是想着,老家恁爹也死了,我这个傻儿没人照顾,人家不欺负他吗?哎——我想着他,他可不想着我!我七老八十了,他好意思在电话里骂我,给我要钱!花啊,你不知道,他打电话,我没接到,恁叔接了。他也不跟恁叔打招呼,也不跟恁叔说话,一听不是我的声音,就开始问,‘俺娘在不在?’恁叔还问他,‘小辉吗?你找恁娘啥事哎?’你猜他咋说?”
      二花不用猜都知道,“他说他找你借钱?”
      娘开口骂道,“他马勒戈壁,他个鳖孙儿,他张嘴就说,‘我给俺娘要点钱花!’花啊,你今年都四五十了,他也不小了,四十四了吧?他咋好意思跟他七八十岁的老娘说这话?”
      二花不以为然,撇嘴道,“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又不是第一次。你忘了你二十多年前回老家,他要追着打你了吗?”
      “哎——”娘又拉着声音唉声叹气,“早知道那时候生下来就掐死他!他拍着良心想想,这些年我又是往老家给他寄棉花寄被子寄衣服,他结婚生孩子我哪次不给他发转钱发红包?奥,他前几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跟我说,他儿考上大学了,问我高兴不高兴?觉不觉得脸上有光?”
      娘骂道,“咋该着我脸上有光?他那个儿不是妮娃带过来的吗?从来到,我打电话就没喊过我奶奶,一声奶奶都没喊过啊!妮娃还不接我电话,说没见过我,跟我不熟!她跟我不熟,她跟我的钱熟不熟?跟我寄回老家的东西熟不熟?她咋有脸说哩这话!”
      二花失声笑道,“娘啊,咱俩一样,妮娃也不接我电话,连借钱都不跟我说话,说跟我不熟!”
      “她个鳖熊妮子,她咋能玩这么多洋相!”娘一直骂骂咧咧停不下来,“他问我脸上有没有光,我能说啥?我说咋该着我有光?他又不是我孙子!那只有他那个小妮儿才是我孙女嘛!”
      二花接道,“那你说这话,他该跟你生气了吧?”
      “那可不是!”娘说道,“生气了!把我电话挂了!他电话挂了倒好,还跟我要红包,说他儿子上大学了,我不该给他包个红包吗?他祖奶奶那个腿,我还给他红包,他要狗屎去吧!”
      “别给他!”二花也生气了,“也别管他!她做那个手术也要不了多钱,我看他根本不是来借钱,就是妮娃教着小辉来找咱要钱花哩!就算借给他,以后他会还?之前借给他的盖房子钱,还没还我呢!”
      “白借给他!”娘也重复道,“你也别借给他,给你大姐打电话,也别让你大姐管他!你大姐那个傻样,别拿着钱让他败坏了。”
      二花说,“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给俺大姐打过电话了,她说不借给小辉钱。”
      “对,就别管他,我不信他一家几口能饿死。”娘叮嘱她道,“你大姐是老大哩,都不借给他钱,你是老二,也不该你借钱。”
      “娘,我知道了。”
      虽然老娘是来找她诉苦的,二花心里却暖洋洋的,大姐三妹小弟他们都不知道心疼娘,娘也不跟他们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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