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两三回

4、04

　　方郁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空荡荡的胃却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该吃饭了。

　　准备好的饭菜就放在门口，这栋房子只有他一个人，把东西拿到屋内只能靠他自己。这样的设计也是医生决定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接触外面的世界不至于彻底封闭自己。

　　但要踏出这栋房子接触外界，这对现在的方郁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窗外的天气很好，可对他来说便是一种折磨，越好的天气，越好的生活，都是对他的惩罚。方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床上，无力地扯过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他不应该过得这么好，他甚至……没有资格活着。

　　午饭过后，叶熙再一次出门。钟梦兰追在她身后，“你伞不是要还给那家主人？等会把东西放门口架子上，把餐盘拿回来就行，别多说话。”

　　叶熙接过雨伞点头，“知道了妈妈。”

　　离开家门的她拖拖拉拉地往清水巷走，心里忍不住担忧中午她做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那位主人会不会因为她说了话而生气，如果等会看到他要解除和妈妈的合约，那该怎么办？

　　越想叶熙的内心越是不安，但再磨蹭清水巷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总归是要到的。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她小腿开始颤抖。

　　靠近房子后，她发现午饭前放在门口的食盒被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像没有挪动过的痕迹。

　　叶熙：“？？？”
　　难道这位客人他没吃饭？

　　从小到大叶熙都被教导要好好吃饭，不能浪费，如果这位客人没吃中午的饭，那真是太浪费了！

　　她快步上前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的菜是一点都没动过，原本温热的菜早已凉透了。

　　叶熙：“……”
　　还真是没吃饭呢这位客人！

　　她带着怨气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看到那个缝隙并没有被关上，内心的怒火实在压抑不住了。声音有些冲，“这么好吃的饭菜居然没动过，鸡汤一点都不油，太浪费了。还有那个排骨和红烧鱼，都是妈妈特意早上去菜市场买了新鲜材料做的，保证鲜掉牙，你真的不吃吗？”

　　说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小孩，加之性格大大咧咧的，心里话还是没能憋住。说完叶熙也有点慌，万一被这位客人听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妈妈的工作。

　　叶熙连忙带着食盒跑路，落荒而逃的背影怂得不行。而她不知道的是，那番看似说给自己听得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窗内的方郁耳中。

　　方郁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忍不住反思，他没有吃饭她为什么会不高兴，这只是他们家的工作，普通人就算看到没吃也不会说什么吧？

　　她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吗？

　　方郁的脑子很混乱，然而在混乱的思绪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尝一下她口中说的菜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他忽然有些惋惜，如果中午的时候没有浪费时间，是不是他也能尝到味道？

　　叶熙带着沉重的食盒回到家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沮丧。在客厅看电视的钟梦兰看到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担心。“怎么了这是？出去一趟回来就垂头丧气的？”

　　“妈妈，你做的午饭那位客人可是一点都没吃。”她把东西放到餐桌上，里面的饭菜确实整整齐齐，连一根青菜都没少。

　　看到原封不动回来的饭菜钟梦兰自然也有些失望，没有厨师不希望自己的菜得到食客的认可，现在看来这位客人对她的菜是一点不感冒啊。

　　她的沮丧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便笑着安慰垮着脸的叶熙。“他不吃可能是有他的原因，晚上你替妈妈送饭的时候，可以留一张纸条问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菜式？”

　　“可是我们这样做不会违规吗？妈妈你不是说那位客人不喜欢被打扰？”

　　“如果他觉得冒犯，我们打不了不做他的生意，免得我家宝贝因为他不吃饭就难过。”她笑着揉了揉叶熙的脑袋，“你开心最重要。”

　　叶熙摇头，“妈妈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很可惜，这太浪费了。”

　　“不可惜，这些菜我们可以热一热晚上吃，现在温度不高没那么快坏掉。”

　　“那就好，我晚上写个小纸条问问他。”

　　“行。”

　　中午没吃上饭的方郁被惋惜困扰了一整个下午，加上没吃饭胃也开始抗议，导致他到晚上的状态并不好，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着胃痛将躺椅拖到窗户边上，边看书边关注外面的动静。他有些害怕错过了女孩的到访，同时又唾弃他竟然敢对外界有期盼。

　　可能那些人并没有说错，他就是死皮赖脸地活着，根本不配做人。

　　对世界的厌恶感又再一次占据他的大脑，方郁握着拳无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冒着冷汗如脱水一般在躺椅上躺着，半睁着的双眸装满了厌恶的情绪。

　　黄昏时刻，叶熙再次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清水巷。这次她决定了，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听见，她都要说话。人长了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一天到晚生活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那怎么行，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

　　“晚餐我带来啦，是妈妈下午新做的。清蒸鱼还有黄焖鸡，妈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黄焖鸡里面的辣椒放少了一点，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哦，而且我妈妈做的鱼一点都不腥，你可以尝一下，保证鱼肉嫩滑鲜甜。对啦，妈妈还说如果你不喜欢这些菜可以写纸条告诉我们，如果你不想被打扰，就把写好的纸条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吧，我晚点过来拿走。”

　　“我今天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不过还是要祝你今天用餐愉快！”

　　女孩轻快的声音落入方郁的耳中，脑子好像清醒了些。他听到她祝他用餐愉快，好像很久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即便这只是一句随意的祝福。

　　用餐愉快吗？他好像真的要试试她口中妈妈的饭菜，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吃。

　　方郁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一楼，来这里的时间很多，他摸索了好久才打开一楼的灯。刺眼的灯光争先恐后地塞满了房间的每一个空隙，他一心惦记外面的晚饭，也顾不上这刺眼的光线，扶着墙壁当即离开了客厅朝门外走去。

　　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很漫长，他不得不面对外面的一切感知，轻柔的风声，夜晚阖家欢聚的声音，一切都是他所厌恶的。

　　然而外面有更大的诱惑在等着方郁，他凭着一股执念伸手拉开了大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属于外界的那种冲击越发强烈，脑海中那些不停歇的咒骂随着外面世界的出现而越发激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退缩。

　　站在大门处的少年痛苦地倚靠在门上，看他的样子好像受到不小的折磨。站在拐角的叶熙看到了这样的画面，被吓得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她刚刚只是假装离开，想看看房子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可是她没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好像生病了，习惯管闲事的叶熙忍不住想要上前询问。

　　可她还是犹豫了，生怕她的出现会让远处的人受到惊吓。大概是她眼神过于灼热，远处的那个模糊身影忽然动了。

　　只见他忽然站直了身子飞快伸手将架子上的东西带走，没有半点犹豫反手合上了大门。

　　叶熙：“……”
　　看来要告诉妈妈这位客人的情况 ，要是出了意外可就糟了。

　　顺利拿到晚饭的方郁感觉自己被扒了一层皮，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汗水，和丢进水里泡了一轮没区别。

　　然而他现在并不在乎身上的不适，近乎狂热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的三菜一汤。眼前的饭菜正冒着热气，色香俱全，就是不知道吃起来会不会像女孩说的那样美味。

　　在刚才拿晚饭的时候他的病又发作了，就在他想放弃的时候，一道没有恶意的打量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就是在这个瞬间，这种陌生的恐惧战胜了自我的厌恶，才让他从痛苦中清晰过来。这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没有因为别人的打量而应激，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最大的进步。

　　方郁在椅子上坐下，以虔诚的姿态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肉质嫩滑的口感混合了酱油的鲜咸，清淡中能品尝到食材原有的味道，又不失风味，确实是好吃的菜。

　　他又尝了另外两个，同样的有水平。难怪那个女孩会对她妈妈做的菜那样赞不绝口。这样的味道，总让人忍不住多吃几口。

　　一顿饭下来，方郁吃得比往常要多得多，就像他还没生病以前的饭量。

　　筷子被放下后，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有下落的迹象。这短暂的快乐就像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根本不属于他的世界。但这样也好，他至少能短暂地尝到别人的快乐。

　　桌上的那张小纸条上被摊开在桌面，上面写了一小行字，字体圆润可爱，一笔一划很工整。

　　【如果我说话打扰到你，也请务必不要辞退我妈妈，下次我一定安静来送餐！拜托】

　　这行小字后面还画了求饶的小人模样，十分诚恳。这让方郁内心的不安彻底散去，在这个地方，他好像真的能找回自己的生活。

　　晚上八点，他把洗干净的碗筷重新发放回架子上，然后回到房间开始期待新的一天。

　　他在想，那个女孩，还会再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