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星缠》秋山衔

4、说话

　　【站住。】
　　这次我听清了，那真真切切是个女人的说话声，声音意外地清脆，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冷意。可我所在的这个小巷子里，明明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
　　还在想那个人到底是在哪躲着的，脚边忽然蹿过什么，速度快到差点让我应激到跳起来，连忙看过去。
　　那是一只野猫，身上脏兮兮的，猫瞳在夜色降临时逐渐变圆，它舔舔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盯猎物一般的。
　　难不成是这只猫在和我说话？
　　却见它喵了一声，反而蹲在那没有别的动静，态度奇怪，捉摸不透。
　　不过看来，倒是可以把怀里这只白猫放在这，想来这附近的猫民还能照顾它一二，好歹这猫皮光毛顺，这副俊俏模样应该少不了别的猫追求。
　　心里这般想着，手下便跟着动作，我转过身，慢慢往和那只猫相反方向移动步伐，缓缓蹲下身子试图将手里的这个麻烦丢到地上。
　　【你作甚么？】
　　又是那个女声，可听起来她很害怕，不过我好像没有做什么威胁到它安静舔毛的事吧。
　　我疑惑地抬头，却见那只猫早已跳下纸箱堆，奔向另一道出口。
　　所以，不是那只猫，那么会是？
　　【放我下去！】
　　我低下头，看向被我拎在手里的那只白猫，原来是它。
　　白猫狼狈地挣扎，漂亮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甚至爪子都伸出来了，却始终不能摆脱我的束缚。
　　于是一丢，让它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远离我。
　　我身上穿着的汉服还不支持我使用太过于奔放的跑步姿势，所以丢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它别再跟上来。

　　意料中的它平稳落到了那堆纸箱里，我转身便跑。
　　这礼服太重，一层又一层相叠，幸好头上只是一支发簪别着的，不用管头发会不会塌，提起裙摆还是能跑出平日里的风采。
　　当然为了不耽搁我逃跑的时间，我连一次回头都不曾，遇到人群就一边喊着借过一边从容错过，一门心思只顾着跑。但余光，时而能看见照相机在夜晚中的闪光，以及听见路过人群时他们的讨论声。
　　“诶，这姐姐是哪位演员，穿着汉服好飒，呜呜！”
　　“…这是在演戏吗，可是没看见摄像机啊，后面倒是有个……”
　　“这是哪部剧，居然有这样街头奔跑的一幕，古装美女好米，我要追这部！”

　　我似乎，被错认成某部正筹措的电视剧女演了……

　　总归要顶着一街人的目光，我硬着头皮跑完了整条街，顺便还绕了点路，打算迷惑那猫，它也总不会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望了望后面也没有什么小动物追上来的迹象，便放下心，买了份雪糕，想停在某个路灯下整理好气息再慢慢走回家。

　　手上，刚买不久的雪糕忽的滴落到我手臂上，留下白色一点，而没什么钱的老百姓都像我这样，节俭地把它舔去。
　　坐在这边可以看到楼下长街繁华，城市喧闹之下的夜，弥漫的昏黄灯光，街边来来往往的人，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缺了一块什么，心里需要什么来填满一般。
　　它怦怦跳着，却全无意义。
　　全无意义？我在说什么，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这无端涌现情绪牵着头。
　　靠……我刚刚不会是觉得自己寂寞了吧，看来还是好日子过多了，回去就把空调关了睡觉。
　　说到做到。

　　义愤填膺的我，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手里雪糕，在秋夜里一哆嗦，然后起身准备回去。
　　我瞄准着垃圾桶，企图效仿之前打算来个优美的曲线，没想到差了点距离，棍子在碰撞到桶边后，接着一个翻转，更加偏离了轨道。
　　遗憾，太遗憾了，真就差那么一点。
　　我径直走过去，想要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耳边却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
　　【找到你了。】
　　这样悄无声息的一声忽然出现，不亚于一段平地惊雷在我耳畔炸起。
　　所以我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都缓不过来，只好捂着心口，控诉道：“啊……你，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白猫坐在我原本坐着的长椅上，路灯的光从上投射下来，照得它底下一片阴影，那剪鸳鸯瞳，一蓝一黄，莫名映出低暗意义不明的光，在这时愈发显得诡异。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哪里的猫会说话。

　　【我又怎知你听得懂。】
　　白猫往下睨着，语气反倒是要怪我一样，带着不文不白的奇怪腔调。
　　但我并不想想太多了，这些事都要抛之脑后，因着当务之急是假装听不懂。这白猫的意思我懂了，也就是因为我听得懂它在说什么才会缠着我，那我充耳不闻便是。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边，专心致志地拍拍臀上的灰迹，紧接着扭头就走。
　　【诶，你！】
　　不再管那劳什子白猫说什么了，任它在我腿边怎样抓挠，我都不会放弃装聋这件事。

　　我将这样的行为持之以恒地进行到家门口，然后是说什么都不让这猫进来，一个小抛让它失去那么几秒的反应时间，就关上门与世隔绝。
　　所幸，最近新换的这扇门很结实，结实到经得起七级地震。想来这只小猫咪也作不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是它在门外嚎上个大晚上，想必我也可以做到心硬不开门的。看来，换这扇门简直不能再正确了。
　　所以我放宽心，不得要领地换下那套厚重汉服，又再卸下妆，舒舒服服地洗完澡，铺好我那温馨的大床后，陷入那柔软的一切，闭上眼，打算约上周公再下几盘棋。
　　梦里周公他老人家又给我沏上一盏茶，笑意连连，拉着我是说什么都要跟我一决高下，我当然没拒绝这样虐菜…啊不是陪伴老年人安然度过他晚年的好人好事。
　　于是先跟周公猜拳，三局两胜，猜出个我先手。
　　我摸摸下巴就想要先给他来一手常规的棋，一阵急促且失心疯的铃声却响起来了，眼睛渐渐看不清面前的棋桌，周公也慢慢模糊出我的视线中。
　　梦醒了。

　　心脏隐隐作疼，这样还未安眠就被吵醒真的会很影响身体健康。
　　只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有人一直按着我门口门铃响个不停，相比于酣梦被吵醒来的悲哀，这样如同午夜凶铃的谜之行为才更让我悲伤。
　　饶了我吧，我今天遇到的怪事还不够多吗，睡个安稳觉都要被迫醒来。
　　我无奈地下床开门。

　　邻居们气愤的脸直晃晃地映入眼帘，猝不及防的我连忙往后退，手在半空中胡乱拍打着，好不容易扶住门口柜，才没让自己摔倒。
　　邻居们看见我这副模样，像是良心发现一样的脸上表情有些释缓，但底下积蓄已久的怒意是难以忽略的，所以我谨慎地开口问：“嗯……怎么了？是因为这只猫？”
　　他手里拎着的白毛团不要太扎眼，更刺眼到我想两眼一闭双腿一蹬，远离这样的烦事。
　　而且除了是那只猫作怪以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这几位几乎不爱社交的邻居们宁愿上门找我麻烦……
　　我简直不敢深想。

　　“这只猫是你的吧。”其中一位邻居的火气一时间也降不下去，语气不容拒绝，先一步就把这麻烦事归在我身上了，“首先你为什么把它丢在门外，其次它一直在楼道里叫唤，你过来它就闭嘴，你一走它就叫。我简直受不了，蹲守在你门口才捉到它。”
　　接着不容分说地把猫塞在我怀里。
　　“看看门外其他几个邻居吧，他们也深受其害。”
　　“对不起，对不起……”
　　还想要在这里住下去的话，那就二话别说赶紧赔罪，这样的道理我牢记心中。
　　我连连为门外其他邻居弯腰道歉，就连怀里的猫究竟是不是我的，也不想多辩解了。人在这种时候，是听不进去任何表示他们才是错误的言语的。

　　邻居们见我态度好，道歉也是诚心诚意的，也就没和我这样的小人物多计较，留下一句别再把我的猫放到楼道里养就离开了。
　　我关上门，忍不住重重叹气，感慨自己人生跌宕起伏，颇为缅怀曾经风平浪静的日子。
　　白猫在我怀里倒是躺得好完了，看上去全然没有一点悔过自新的意思。
　　想到这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何必啊，何必和未开智的野兽计较这么多呢，坦然接受，然后就陪它整天唠唠嗑不就行了吗，惹到现在鸡犬不宁，我在邻居们前的印象也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恨，恨自己压根没想到这么完美的方案，这在职场一定会被上司贬的。
　　此刻就差两行清泪，默默流下。

　　“说吧，主子，您要睡哪？”
　　猫主子，猫主子，罢了，都是我的奴才命而已。
　　白猫却有些犹豫，磨蹭半天没说话，直到它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注视。
　　【抱……抱歉……】
　　抱歉？抱歉什么，全身心投入奴才角色的我已然回想不起它在道歉什么，主子有什么错呢，都怪奴才我想的不周到。
　　白猫见我这样，干脆跳下来，不再说什么，几个打量，便跟我说。
　　【好似除此之外，别无他处。】
　　它指的是我的床。
　　我不由得紧张思考着解决方案。
　　它暗示想要睡在我的床上，可是我的内心并不是很想让它睡，而如果它因着不能如意睡到想睡的床，去选择三番两次作妖的话，那注定今晚就是个不眠之夜。
　　怎么想，我都不得不舍弃我心爱的床。
　　所以我认了。

　　不过我还是抱着白猫检查了一下它身上有没有跳蚤之类的，意外地白猫没有挣扎，也没有委屈的喵叫，一副任我蹂/躏的模样。
　　“你……有名字吗？”
　　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感觉过于离谱，赶紧呸呸打算忘掉我刚刚做的蠢事。
　　白猫愣了愣，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跟我说，踟躇半晌终于是开口，声音清冷：【姓姜，是孟姜女的姜，而非是李代桃僵的僵，且单字一个狸，狸猫的狸。】
　　“姜狸……”我将这名念在嘴里，不觉说出心声，“原来这等野兽也有名字。”
　　语调也不知不觉中模仿着它。
　　【野兽？我只，只是……】姜狸听了有些急切，但许是底下心思千转百回，迟迟没有开口。我等了它好久，一下又一下地捋过它柔顺的毛，也没能听到它到底想说什么。
　　偏过头去看，只道是它已经闭上眼，独自陷入酣甜美梦。
　　想必今天的追逐也是让它累得不行。

　　白猫身上我看过好多遍，倒是没见着一只虫，完全不像是流浪在外的那种猫。
　　我好奇，但是有什么事还是明天一醒来再问吧。
　　帮它腾开了薄被，放于床上时蜷缩着，俨然小小一只，再加上那声音，让我想到……
　　却先摇了摇头，不打算细想下去，近来怪事也太多，容不得多想，首先最要做的就是补充精力。
　　睡一觉会比什么都好。

　　给自己拿了薄毯，决定就睡在沙发上。
　　今晚没开空调，躺下前便在纠结盖被子和不盖之间纠结，因为即使白天里阳光耀眼灼人得很，夜里也会兀自发凉。
　　而一躺下，来不及多想什么盖不盖的，困意呼啸着便将我整个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