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入我怀》三两鱼

69、第68章

　　身旁的青晫拽住了十六，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而后他看准时机，朝着不远处的赵良喊道：“放。”

　　“嗖——”

　　一柄如流星划过的箭矢穿破空气飞了过来，直直穿透了神官的胸腔。

　　他踉跄的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头，缓缓抬头看向圣光帝，口中喷血，勉强牵起嘴角露出鬼魅的笑，“呵，呵，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这一切，不可能，这才刚刚开始——”

　　又一柄飞驰而来的箭刺穿了他，他向后踉跄着靠在石墙上，鲜血流个不停，虚弱的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我就没想……让你们活。”

　　然后脑袋一歪，断了气的身体顺着石墙，栽落倒地，徒留石墙上一摊触目的淋漓血痕。

　　围观的大臣都呼出了一口气，有些大胆的上去踹了神官几脚。

　　在众人以为危机解除之际，青晫看向不远处又冒出的火光，他瞬间意识到神官就没想停手，埋藏在上京南佤人早就定好了时辰，时间一到便会点燃火雷，他大喊道：“不好，赶紧躲起来，他们要炸了整个城郭。”

　　接着，火雷在上京各处炸响，人群的呼喊和求助声，嚎叫着响彻天际。空气中散着灼烧的硫磺和焦肉味道。

　　虽是人间，却像炼狱，一个巨大滚动的火炉，扫荡一切，人，草木、房屋，都变成灰烬。

　　爆炸带来的热气灼干了水面，崩塌了房子，石头瓦砾在空中飞溅，浓烟遮天蔽日。

　　十六站的角楼在坍塌，她还来不及跑，陷落的地面就将她吞噬了进去，等待死亡的瞬间，青晫决然飞扑过来抱住了她。

　　轰隆又一声响，被青晫紧紧护在怀里的十六，听到上方的他发出一声闷哼。

　　巨大的烟尘迷得睁不开眼，十六只能焦急的呼喊道：“青晫，青晫，你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一如往昔般，温柔平静：“我没事，你还好吗？”

　　十六的手摸向了青晫的脸，还能分辨出他的眉眼，蓦的碰到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她触摸的手指滴落下来，灼烧的空气中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心里的恐慌越扩越大，她不住的喊着：“你别骗我，青晫，你不能死。”

　　挡在十六上方的青晫渐渐睁开了眼，脑后的剧烈疼痛在折磨着他，想来是被滚下的巨石砸破了，鲜血顺着头顶流下来，他想挡住不让十六察觉，奈何血流的越来越多，他眼前已经开始眩晕。他晃了晃，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身下的十六，还在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他痛苦中又觉得庆幸，幸好，她睁不开眼，看不见他此时的狼狈。

　　他用尽气力匍匐着，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十六的额头上，他能感觉到身体在变轻，死亡在向他招手，所剩时间不多了，历劫失败后，他有可能会魂飞魄散，泯灭于天地间。

　　只是有些遗憾，本想着和十六走完这一世姻缘，当两人垂垂老矣还能执手看着日升月落。奈何还是高估了自己，天地运行的法则，神仙也要受其制约，更何况现在还是凡人之躯。

　　昨日十六受伤的画面浮在脑海，他心中颤颤，还残留着痛彻心魂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十六会哭成什么样子。他有些后悔了，不该招惹这个姑娘。

　　他最后，再深深凝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忘了我吧，十六。”

　　眉间落下一吻，带着微弱的呼吸喷洒在十六的脸上，凉凉的，小心翼翼的，带着珍重，是最后的离别。

　　十六意识到了什么，手摸着青晫逐渐变冷的脸庞，不断摩搓着，想确认青晫的存在，但触感变轻，最后……手中空无一物。

　　青晫的身子慢慢变成了透明，化成点点星光，朝着天边飞去。

　　十六仰躺着，垂落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痛苦的嘶吼道：“不要，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十六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了过来。

　　艰难的掀起眼皮，迷蒙中，十六好像看到黑脸羊从废墟中朝她跑了过来，它低头舔了舔了自己的脸。然后坚定地向着远去的黑烟浓雾中奔去。

　　十六顺着望去，起初浓雾中出现一个白点，然后那光亮越来越大，刺得十六睁不开眼，瞬息间，光亮炸开，荡向整个天际。

　　十六咧嘴笑了，但眼眶中的泪却大朵大朵掉了下来，流入焦褐的土地。青晫走了，小黑羊也走了，他们都回到了各自的来处，徒留她还在这落魄阴寒的人世间。

　　“滴答，滴答”

　　有什么掉落在她的脸上，她从硕石瓦砾见抬头望去，清澈的水滴落在她的眉间，她张开干裂的唇瓣，甘霖入嘴，是甜甜的味道。

　　下春雨了，万物生发。焦渴的大地贪婪的汲取着甘润的雨水，抚慰受伤的生灵。

　　***

　　后来，史书将这场触目惊心的人祸写为天火坠落，是一场意外灾害。也因为最终没有平民伤亡，堪称奇迹，这一天也被奉为万生节，每年皇家都会举行祭祀礼。

　　又是一年万生时，淅沥沥下着小雨，十六从祭祀礼仪结束后，独自一人，踏着步子，走到了上京郊外的一处青山上，她身着紫色的外袍，颇长的衣摆让她不得不伸手拽着衣角，另一手还要撑伞。

　　万幸，这坐山她已经爬了十个年头。第一次来时，路边的柏树还是瘦弱的植苗，山枯草荒，经过她连年的修整，十年树木，树冠枝叶已葱郁连成了一片，仿佛是天然的遮幕，给十六阻挡着雨滴。

　　十六收了伞，转过一条小径，入目而来的是一个开阔的平台，远处上京城池的风光尽在脚下，断续传来熙熙攘攘的生活之气。

　　平台左侧，立着一个石碑，许是常有人过来擦拭，所以上面十分干净明亮。

　　清晰的刻着一行字，【许青晫之墓】

　　十六坐在石碑对面的椅子上，微微叹道：“十年了，竟是十年了。”

　　她似乎有些累了，闭着眼，往事渐渐涌上来——

　　当日被砸在瓦砾之下的她，没多久就被人发现救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天火导致的火灾失控，没有神官，也没有青晫，大家忙于灾后的重建。

　　好像所有人都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庆幸无人死亡。

　　但没有人记得他。

　　她像疯子般和姚水月确认道：“三姐姐，你真的不记得青晫吗？我们在涿州时还一起看了团现生的戏。”

　　姚水月把手背贴到十六的额头上，心疼的问道：“妹妹，你是不是发烧糊涂了？”说完就出了小院，“我去给你开几幅药剂，怕不是火灾时把你给吓到了。”

　　她又去找了赵良，祈求般问道：“你知道许青晫吗？当初你们分明是一起考学来的上京。”

　　赵良瞧着面前这个一脸恳切的姑娘，认真的回道：“我确实有一个一起来京的同乡，但他叫李青晫，他少时登科状元，位及宰相，但去年就已经离世了。姑娘说的莫不是他？”

　　十六找到隔壁青晫住的小院，但已然换了新的一个人家。

　　十六又派人回到了风渠镇去寻找青晫的叔父，也都无果……

　　渐渐的，她想或许青晫只是脑海中幻想出来的人，是因为自己追查父亲事情时太痛苦了，才让自己有了幻觉。

　　十六闭口，不再向任何人确认青晫的存在，她开始好好去尚药局上职，开始认真生活。只是在不眠的夜里，被泪沾湿的枕席，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曾忘记，即使他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到了除夕之夜，十六和三姐姐、大哥聚在凶肆铺里吃年夜饭。

　　风雪扑门，一个落魄的老头，拄着拐杖，停在了店铺门前，笑着说道：“不知道店家能不能赏我这老头子一碗饭啊？”

　　赵良起身，想着给一些银钱打发走，步至门扉，却惊呼道：“师父，你……你怎么回来了？”

　　那老头将身上的东西一溜烟都丢到了姚帆身上，跨步往里走去，“我还不能回来看看你。”

　　姚帆将人迎到桌上，给他的两位妹妹介绍道：“这是我的师父，当初来了上京多亏他救了我，他也是这间铺子的原主人。”

　　十六刚和大哥重逢时，燕六子曾提过一嘴大哥的往事，也知道大哥幸得老者的搭救，她朝着老者笑着点了点。

　　晚饭结束后，大哥和三姐姐都在后堂忙活，十六照旧还是走到了铺子前堂，背靠着一口棺椁坐了下来。

　　身旁有人过来了，十六转头是那老者。

　　老头做了下来，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纸条，瞧着他说道：“丫头，当初有人托我把这个放在一个青面獠牙的花灯里，奈何当时的我偷了懒，没有将纸放进去，现在物归原主。”

　　十六接过，展开拿纸，泛黄的纸条上写着“我游离于人间之外，但渴慕与你一世朝华，虽九死不悔。”

　　攥着纸条的手颤动着，十六哭到不能自已。她知道了，就在青晫向她告白之日，他已坦白了所有。

　　他不是虚假的，他曾真实的活着，和她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

　　次日，她扛着锄头，找遍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了一处风景之地，亲自给青晫立了碑。因为他没有东西存留于世，能够入葬的只有十六绣了一半的竹子香囊。

　　我记得他，他就存在，无需别人同意。

　　十六从回忆中醒来，她擦拭了眼角的泪，起身走到青晫的墓前。

　　沉静的眼眸带着温暖的笑意，像是和朋友徐徐说着家常：“青晫，我现在被升为中书门下平章事，比你离开时的职级还高了一级。你可为我高兴？”

　　十年后的十六，已升为朝廷内阁，也是开朝以来第一个女官。

　　她站到了青晫曾经的位置上，在做他曾做过的事。

　　可是还有些遗憾，不能为外人道也，她低低的绪语，像是对爱人的呢喃。

　　“青晫，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