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入我怀》三两鱼

64、第63章

　　十六和青晫拿着药材先到了‘仁心药局’，姚水月在堂前一见是妹妹来了，赶紧起身迎了过来，“可是找到了？”

　　十六点点头。身后的青晫将一筐的药材递给姚水月。

　　大家进了后堂。姚水月拿着药，说道：“这药还需多番工艺提取，不可直接生食入药，你们在这等等，我来处理。”

　　十六心事重重的坐在几凳上。脑子里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青晫侧身看向一脸凝重的十六，知道她是在愁于怎么把药送到圣上的寝殿内。他想了想了，开口说道：“我可以借着乌图之事，说要面见圣上，再找机会将药递上去。”

　　十六叹了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能让青晫冒这个险。如今青晫位高权重，且按他所言，现在张公麟肯定是盯得紧，一言一行都要小心。

　　最安全的做法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给圣上服下，但如何才能瞒过一层又一层的审查呢？十六敛眉，咬着指头想了片刻，亮着眼睛冲青晫说道：“我知道有个人可以试一试。”

　　药案台上，翠绿的汁液从上方的架子上滴滴落下来。两个时辰后，才汇成一个小瓶的计量。姚水月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的将瓶子盖紧递给了十六，嘱咐道：“这就是能溶解丹石之毒的药液了，但是有个问题，这药只能缓解，不一定能根治。”

　　十六郑重的接过来藏在怀里，点点头表示明白。和三姐姐道别后，两人入了宫。走到了长庆门就要分别了，青晫要回到崇文院去上职，但他还是不放心，和十六交代道：“别莽撞，有问题一定要来找我。”

　　十六笑着说‘好’。然后转身朝着内宫继续走去。已是暮色沉沉，走在光亮将灭的宫墙夹道上，十六抬头看去，皇宫这个白日里威严稳重的巨物，到了晚上，又变成一头怪兽像要吞噬一切。

　　她要找的人是御前侍候的小太监德英。在尚药局和翠晚的闲谈中，得知她原来是服侍圣上的，只因一日梳洗时冒犯了圣上，差点处死，后来被神官救到了尚药局来，她在御前侍奉时还和另一个小太监德英交好。

　　提到德英，翠晚拉着她，低低说道：“德英也是命苦，他五岁死了爹娘，就被人卖到了宫里。皇城内最大的就是内侍总管崔韦，哪个小太监不是在他手下讨生活，可偏偏德英生的眉清目秀，那崔韦就……，哎……”

　　十六现在还记得，翠晚说起德英时，一脸惋惜的神情。她想着或许可以说动德英，让他帮忙将药给圣上服下。十六回了神，她已经走到了六尚局。因着尚药局就在六尚局后边，日渐也熟悉了一些宫婢，十六一路打听着就到德英的住所。

　　十六绕过月洞门，小院里，德英正在房檐下洗衣服，脸上的红印已经消退大半，但德英皮肤白皙，留下的印子还是有些狰狞。

　　十六走上前去，想打个招呼，垂眼却发现他手臂上竟然多了些青红交接的鞭痕，因着他清洗的动作，衣袖摆动间露出更多受伤之处。十六猛然想起翠晚的话，她脚步一顿。

　　德英感觉到有人来了，抬眼的瞬间，眼神微眯，但随后又浅浅的笑了，他指了指廊下的小杌子，“你先做，我等会就洗完了。”

　　十六坐了下来，安静的瞧着德英。他将洗净的衣服挂在院中的一个横绳上，用手细致的抻开每一个皱褶，似乎是固执的想把它弄平整。夕阳要泯灭的瞬间，最后一缕霞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细致的擦干了手，引着十六进了屋内。十六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德英看着十六，笑了，直言道：“姑娘前来，是想问我关于陛下的病情？”

　　十六瞬间汗毛竖起，惊讶于德英的机敏，心底又有点不确定的恐慌。

　　“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是谁，也能猜到你要做什么。我五岁就进了皇宫，这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凡是利欲熏心的人身上都带着污浊之气，离着好远就能闻到。”他嘴边显出嫌恶的表情，看向十六他又笑了笑，“但你身上都上馥郁的花香，让人不自觉想贴近，你是个好人。”

　　那瓶药揣在胸前，十六觉得药瓶隐隐散着灼热的温度，在炙烤着她的心。她何德何能被叫做“好人”，她来找他是为了……

　　她看向德英……

　　德英看出十六的踌躇，接着说道：“大理寺庭审之时，奴才也在。那日姑娘给皇上看诊后，在殿前广场上和张医正有争执，奴才也看得分明。我们这些小人物，耳听八方，一打量便是什么都明白了。姑娘心怀天下，担心陛下安危。既能来找我，便是能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所以姑娘不必担忧，您直言就行。”

　　十六震惊于他的坦诚。她抬头看向德英，他稚气未脱，比自己还低矮了半头。从别人口中听闻和真实的人站在你面前是不一样的。她此时此刻，能感觉到德英身上散发出的自毁之意。她胆怯了，她不想拉这个一腔赤诚的少年陷于危险的境地。

　　十六垂头，起身就要走。

　　德英忙拽住十六的衣袖，恳切的说道：“十六姐姐，也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仰慕您和许大人的英勇之行。德英也希望有一天能变成你们这样的人，至少是别人口中能够称赞的，而不是……某人的阉童。”后面的几个字，低声的渐不可闻。

　　十六回身看向德英，站在文德殿前含笑示意的少年，和被打时一脸麻木的面容恍惚间重合在一起。似乎都是德英，但又都不是他，在众多面具下，真实的他就如那日在母亲坟前盘旋的鹰鹫，虽然被折断了翅膀，但仍留他的傲气。

　　十六想了片刻，缓缓坐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十六确有一事需要德英公公帮忙。”

　　***
　　两日后，深夜的皇城内，宫禁森严，各个大殿前不时有守卫巡逻。

　　文德殿的挟殿前，德英推开殿门一角，将引燃的熏香放入殿内，丝丝的烟气在殿内游荡。片刻后，里面响起接连倒地的声音。

　　他瞧着殿外的侍卫走远了，快步跑到一侧的廊下，黑暗中引出两个高低不一的小太监带进了殿门。

　　德英小声说道：“侍卫两刻钟轮换一次，迷药的药效差不多也是这些时间，你们动作轻些，我在殿外给你们盯着。”

　　殿内幽暗的灯光照在脸上，显出两个人的脸。这两个人就是乔装打扮的十六和青晫。那日虽然德英答应会进殿送药，但是十六想了想，这个风险还是应该自己来承担。所以就让德英将他俩带进寝殿即可。

　　入了殿内，两侧侍立的宫婢都斜斜的倒在地上。十六轻手轻脚迈过她们，朝着内堂走去。

　　黄纱幔帐之后，是躺在床榻上浑然不觉的圣光帝。十六和青晫对视一眼，她走到床榻边，将怀中的药瓶打开来，倒入圣光帝嘴中。

　　几息后，圣光帝还是没有反应，十六疑惑的看着青晫，小声说道：“是不是出了问题？不会这药没有效果吧。”

　　青晫走上前来，展开手中，给十六递来一个药丸。这是给宫婢点燃迷香时，十六和青晫预先吃的解药。十六明白了青晫的意图，接过来给圣光帝含了下去。

　　片刻后，圣光帝缓缓张开了眼。他迷蒙的看着青晫和十六，似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十六小声说道：“陛下，上次小女随着医正给你看病，觉得你的病因奇怪，斗胆拿了解药来给您服下。”

　　圣光帝撑着起身，倦怠的揉了揉脑袋，打量了十六一番，“朕记得，那日你在旁边站着，透亮的眼瞧朕，好像在可怜朕这个将死之人。”

　　圣光帝又看向青晫，淡淡说道：“许青晫，我当日认为你是良臣之人才提拔您，你现在伙同这个姑娘半夜闯到御前。是何居心？”

　　说完，圣光帝又兀自笑了一声：“可叹，朕命不久矣，等朕殡天后，这朝堂少不了震荡。想必这几日，张公麟那帮老臣应该嚷着要拥立新帝了。”说完，圣光帝身子前倾，恶狠狠盯着青晫，“你呢？许青晫，你晚上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青晫看着圣光帝，知道帝王多猜忌，对自己救他的目的存在疑虑。青晫索性没有回答。既然命簿上写道要救圣光帝，那说明圣光帝的命存在变数，他沉声说道：“陛下，您不会死，是有人给你下毒了，所以我和十六姑娘过来救您。”

　　十六补充道：“我那天拿着银针上的血验了验，是金石之毒，长期侵入您的脏器，才导致昏迷和吐血。”

　　圣光帝听到十六的解释，口中喃喃着：“金石之毒？”半晌后，他微微转身，看向内堂后那几个鼎器。因自幼体弱，为了强健体魄才招来了神官给自己炼制丹药，如今，那一个个炼化的鼎炉，在月光下透着寒光，化作一柄柄冷箭刺向自己体内。

　　圣光帝仰天长叹，“这天下，想朕死的人太多了。担心忧虑到如今，终究是自己贪心，害死了自己。”

　　十六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陛下，还有许多人希望你活着，这也是我和许大人过来的目的。还有，冯京章大人！我在郊外采药时遇见了他，治病的药材就是他给的。”

　　圣光帝眼睛微眨，又听到了这三个字。他将手覆在双眼上，沉默良久。最后的最后，大概也就能指望他来救救这将倾的大厦基业。毕竟，他说过，他们俩是师生之分，却含父子之情。自己最恨他，但也最信他……

　　圣光帝抬眼看向青晫，不复之前的猜忌和怀疑，他慢慢起身，走到了不远处的御案前。

　　一炷香后，圣光帝强撑着写完了最后一笔，盖上了玉玺。他费力的说道：“请两位将此份御旨转交给恩师冯京章。”

　　外面的声音渐起，十六和青晫不得不走了，他们揣着圣旨出了殿门。

　　月色正浓，踏下垛道之时，十六回身看向黑暗中的文德殿。圣光帝将他的病归结为咎由自取，可她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至少神官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