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入我怀》三两鱼

59、第58章

　　到了腊月底，年岁的热意翻涌而来，上京的百姓们对这起案子的关注渐渐淡了下去。御史台在低调中公示了案件的审理结果。

　　蔡京、宋巩、高侨三人因罪名严重被赐死，节后处刑。乌图、王元和魏之闲等人逐流放千里塞北。与这罪责一同下来的，还有对这起案子检举人的褒奖。

　　这天，十六正在凶肆铺里洒扫，因着要到了年关，除灰、净尘忙得不行。师父去京郊探望旧友已经走了两日。大哥去外面采购一些年货说着等会要去给母亲扫墓，独留两姐妹在铺子里。

　　姚水月坐在小几上，手里忙着剪窗花，这是要贴在窗棂上的，手边的竹篾里已经剪出厚厚一沓，她和十六闲谈道：“妹妹，我想等回了风渠镇开一间药铺，主给穷人看病，药材便宜出售，我和师父在外闯荡的这些时候，才真是开阔了心境，越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做才行。”

　　十六持着扫掃，回应道：“可以啊，那我白天到学堂给孩子们讲学，下了课我就到药铺给你帮忙，包药煎药。名字可取了？可别和爹一样，随便叫个‘姚氏药铺’，太难听。”

　　“名字？”姚水月还没想到这，一时也没什么好想法，“妹妹有什么建议？”

　　十六将下巴拄在扫把上，眯着眼想了想，“嗯，既然是为了贫苦百姓，那索性叫‘惠民药局’可好？或者医者仁心，取‘仁心’二字也不错。”

　　正说着，铺子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锣声，两侧的百姓都出来看看热闹。十六也跨门出去，看见一个皇家队伍，持着仪仗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个宫内的内侍官走了过来站定，问道：“可是十六姑娘？请上前听旨。”

　　十六点点头，忙接旨。那内侍官展开圣旨，宣念道：“姚氏女十六，机敏聪慧，为父请冤，心有大义，朕感念其勇义，特赐斛珠十斗，黄金百两，以彰其德。又念及其世家为医学，可入宫为职，聘为尚药局医佐，以显其华。”

　　内侍官念完，将圣旨缓缓收起交由十六，口中说道：“十六姑娘，恭喜了。请明日后入宫到尚药局应职吧。”

　　十六晃神片刻才应了谢。旁边的姚水月拽了拽妹妹的衣袖，“可是傻了？这是好事啊。”

　　“没有，就是有点不太确信。”之前一直困顿奔波，如今否极泰来，好事如云纷至，她却有些害怕了。

　　十六又想起青晫，向内侍官问道：“请问许青晫，许大人如何了？”

　　内侍官笑意盈盈，小声说道：“奴才刚从大理寺过来，许大人的圣旨已经宣念，大人被擢升为参知政事，四品官职。”那内侍官又拘礼说道：“旨意已送到，奴才就不叨扰了。”

　　圣旨和御赐之物被放置在桌上，阳光照在上边，明晃晃的，十六瞧着，越发觉得不真切。

　　过了晌午，姚帆背着一筐东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看见十六，连连说道：“我才走到巷子口，就听见铃铛儿那丫头说你要入宫当值了，还收了不少御赐。”

　　十六将东西分成几份，给姚帆递过一份，拖他带给燕六子，当做御街那日的报答。

　　吃了午饭，十六、姚帆和姚水月三人一起沿着内成河一路往东，出了东城门外去祭祀母亲。

　　到了墓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偶尔落下几只孤鹰，站在残缺的碑石上鸣叫几声。零星有几堆燃烧纸钱留下灰烬，空气中残留着灼烧的味道。

　　十六蹲了下来，拂拭掉墓碑上灰烬，漏出上面的文字。

　　她盯着母亲的名字，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大哥，为什么这里会有母亲的墓？当初母亲死后不是葬在风渠镇了吗？”

　　姚帆沉了声，像是陷入回忆中，半晌才说道：“当年母亲离世前和我说，她在上京出生，那里才是她的家，希望我能带了她的随身之物回到上京，将她葬在故乡。”

　　姚帆沉着头，似是有些愧疚，“我初来上京，身上的钱财被卷一空，实在无法给母亲找个好点的风水之地，又怕过了百日还不安葬惹得母亲不安宁，所以就在这荒地中给母亲立了一块衣冠冢，时常来祭拜。”

　　十六拍了拍姚帆的肩膀，大哥已经做的够好了，无需再自责。她手持燃香，在墓前叩首，说道：“母亲，十六来看你了。孩儿今时今日过得很好，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喜欢的人。现在又被选为医佐。您若泉下有知，也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姚水月也同样三叩首，“母亲，我是水月，您放心，我和大哥都会一起照顾小妹。”

　　姚帆拽着十六和姚水月起身，安慰道：“好了，都别哭了，母亲若见了，定然也会忧心。”

　　三人再拜了拜，才往回走，一直孤鹰在十六头上盘旋良久。

　　十六抬头瞭望，那孤鹰鸣叫几声后展翅朝着目及之远飞去了，心里积郁良久的不安忽然消散了，现在是下一个旅程的开始，她也应该如那孤鹰一般，卸下心中的枷锁，给自己自由。

　　次日，十六起了大早，从左掖门由着小太监带着进入到了宫内。尚药局在宫里的东边，靠着六尚局，单独辟处一块安静地方。院子的花圃内种着腊梅，在凄寒中放的热烈。十六一路踏雪，一路踩花就到了内堂前。

　　“可是十六姑娘？”一声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

　　十六回头，一个明黄梳着发髻的宫婢朝自己走来，她点了点头。

　　“奴婢是这里的女官，叫翠晚，特意在这里迎你。”

　　十六略点头示意，初到陌生环境还有些拘谨。翠晚带着她在尚药局转行一周，一一给她介绍。廊下一侧几十个药童正在碾着药材，后面内藏库里摆满了各种珍奇中药，十六瞧着都看花了眼。

　　“就这些了，尚药局本来也不大，一共十几个人供职，过几日你就熟悉了，我也是刚来不久。”

　　“翠晚姐姐，”从堂下走出来一个小药童，“朝天殿那边急着要药剂送过去，可是内藏库里的天南星和白术用光了。”

　　“不急，我去采，”回身和十六说道：“麻烦十六姑娘和我一起去吧，顺便熟悉宫里的路。”

　　两人带着工具出了尚药局，沿着步道向北，一路上都是高墙红瓦，可走到一处，却渐渐不一样了，那墙都被玄铁围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角门由侍卫把守，空气中散着奇怪的味道。

　　十六不得弯腰低头，掩上了口鼻，翠晚看出十六的不适，解释道：“那里面是神官大人的住处，他有时要做些祭祀法事，所以会有些怪异的味道，时间长了就闻习惯了。”

　　十六点了点头，俩人接着向前走了一段，然后左转过了临华门，来到了皇宫的后苑。虽是寒冬，可这花苑里百花傲绝，簇簇的压满了枝头。

　　十六还疑惑来这里做什么，又跟着翠晚向里走了走，突然视野开阔，一片用篱笆圈出来的地方，土地长满了各样的草本和根茎类植物。十六不由得心下震惊，真是好大一片药园，在皇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她捧起一把泥土闻了闻，丰富的黑壤，确实适合种植药材。

　　她像是入了大观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翠晚将小锄头和竹筐递给十六，“十六姑娘，天南星和白术你可认得，要采一些回去。”

　　当然认得，她挽起袖口，小锄头抡的飞快，挖宝一般翻个不停，她可太喜欢这样的事情了。十六正挖的热火朝天，视线里出现一双皂文靴，十六抬头，炫目的光直照眼底，她看不清，只觉得是一个身量极高的人站在自己眼前。

　　旁边的翠晚连连拽着十六的衣袖，急忙说道：“见过神官大人。”

　　十六虽是不知道来人是谁，可也清楚着皇宫大内里，能让翠晚跪下拜见的也不是一般人，她跟着附声说道：“拜见神官大人。”

　　一只带着青色血管纹路的手展开在眼前，向上弯起，“起来吧。”

　　平静的没有起伏和顿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六蓦然心里一惊。她起身，才看清了对面的人。

　　黑袍挂身，锋利的眉眼，一只眼瞳中有一圈金色闪动着，颈后的刺青延展到喉结，唇瓣一张一合，“翠晚，你在此地是做什么？”

　　“神官大人，内藏库里缺一些药材，奴婢想到这里会有，所以就过来了。”

　　金色的眼眸一紧，片刻后舒展开，嘴边微微向上弯起，“不要乱走。”

　　“是。”

　　等着神官走后，翠晚舒了一大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吓死了，还好还好。幸亏神官大人不计较。”

　　“你怕他？”十六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不是怕，神官大人是个好人，我的命还是他救的，只是见到他就会很紧张。对了这药园后面还有一个小帐篷，那里是神官大人的地方，千万不能去。”

　　十六点点头，朝着神官离去的方向看了看，阳光下，黑袍表面织密的金色蛇莽大张着口，似是要向人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