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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4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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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的愈发的大了。青晫打开窗子向外看去,涿州上空,已浓云密布,像一块帷布降下,将这地界死死的压住。
青晫忙撑了一柄竹伞踏出了房门,通过游廊走到了水榭,他抬起手指焦急的敲了敲门框,口中喊到道:“十六,十六。”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青晫心急,径直推开了门,向里一看,哪里还有人。
青晫赶紧向后院走去,倾泻的水柱刺穿了伞面,等找到桂舞时伞面坏了一个大洞,倾透的雨水浇湿了青晫大半的身子。
青晫心下惶惶,想着河道上的事,内心不宁。他向桂舞交代道:“你赶紧去找夫人,将她带离这里,最好是到高处去,把吾喜饭也带走,其他的东西不用管了。”
迅猛的水流坠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雨水渗透不掉,不一会院子开始积水,起初才到脚面,现在已是淹没脚踝的深度了。
青晫丢掉破伞,在偏房里找了一件雨蓑衣披在身上。弯下腰,将裤脚挽起来,就涉水出门奔着河坝而去了。
江坝上忙工的河工们纷纷躲到了临时修建的草棚躲雨,一个年轻的河工看着暴雨,叹道:“乖乖,真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像是天破了一个洞,将湖水倒了下来。”
旁边一个年长些河工面色透着担心,叹声说道:“瞧着雨,势头可不好,要是一直没停,这河道堤坝怕是危险了。”
“诶,您老想多了吧,许巡检催着我们修建河堤,正好现在都完工了,应该没啥问题。”
有人在旁边也出声附和着,“就是,就是,等雨停了,我再去河道边上,看看能不能捞几条鳜鱼吃吃。”
说话间,雨蓬里的一个少年抬起了手,指向远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口中喊着:“洪水——洪水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看过去。
从西边高处奔泻而来的洪水,在蜿蜒了几个回弯后挟着暴涨的江水,一路冲刷了岩壁间的树木和泥沙,混动着澄黄的泥水翻滚着就朝山下袭来,一股洪峰直接撞向河堤。
青晫此时赶到了河堤处,他暗叹道,不好。赶忙组织河工们加紧防护河堤。
河工们从躲雨处出来,纷纷奔向河道边。雨水太大,河边巡护的人近乎是嘶吼着通报险情,“不好了,不好了,这边渗水了。”
起先还是一处,后来越来越多,河水冲刷堤坝,致使底下的筑基变得松软,危在旦夕。
山风在耳边嘶鸣,青晫眼光如炬,身心俱麻。当下只想着要将加固河堤,决不能让洪水趟过去。不然这身后数万百姓……
他和河工们一起,搬运成袋的砂石护住堤坝,一袋又一袋,机械性的仿佛只剩下这件事。
“青晫,青晫。”耳边恍惚传来声音,是谁在叫他?
刺骨的江水穿透青晫的身子,他僵硬着转过身,隔着雨幕中,看到了伶仃的站着不远处呼唤他的姑娘。
十六双手抱臂,外衫满是泥渍,整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颤巍巍说道:“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青晫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热气,到了嘴里说出来又变成了训斥,“谁让你来的,赶紧回去。”边说,便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盖到十六身上。
十六看着青晫,脚步未动。当下听到桂舞说他来了河道,一心只想着要来找他,只要找到他。这一路,蹚水,还摔了一跤。可从远处看着他,心就安了。
十六紧紧盯着青晫 ,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赶忙说道:“我刚才跟着苏小娘,遇到她和苏昌谈话,河道上的采购的石料被苏昌偷工减料,贪污了大半。现在河堤隐患极大,我们赶紧走吧。”
青晫愣了愣 ,而后咬紧牙,因为气愤绷紧了脸,真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苏昌竟然敢在购买的石料上做手脚。不好,新采购的石料用来围拢最终的一段河堤,他快步向那里跑去。
十六急了,不由得追赶上去拽住青晫的衣衫,喊道:“你听没听到我在讲什么?”
青晫不得已停下了步伐,雨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在下巴滴落 ,看不清表情,只有略显得刚毅的脸:\"十六你听话,赶紧走,不用管我。河务险情,我有职责所在,不能丢了百姓而逃。\"
青晫跑到那处,将沙石袋背在身上,迈着步子继续将砂石一袋一袋投入到江河之中。
倾倒的雨依然没停,伴着雷,气势越发的凶了。
雨水成片的裹着十六的身上,顺着头往下流。她抬手撑在额头挡着雨,勉强的睁开眼,看见青晫正奋力地抵挡在洪水之中。她在内心祈求,老天爷,别再下了。
随后十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默着弯下腰,纤细的手攥紧了一袋沉重的砂石,背了起来。在风雨中踉跄着,支撑着站稳了,又向前挪移。
青晫将肩上的砂石袋投向河里,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
青晫跑了过去,像是怒斥,却也掩盖不住其中的心疼,喊道:“你别添乱,赶紧跟桂舞走。”
十六被重量压弯了腰,头藏在大过她本身的石袋下,坚定的回着,“不,我不走,你说的对,这时候不能放下百姓不管,你即是朝廷命官,我是你名义上的夫人,我们本是一体,不能分开。”
云翻卷成大块,连在一起,中间聚集着雷电,“轰”的一声 ,震朔了四方,当下的水涨的越来越快,青晫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刚修筑成的那一段已经开始溃坝。
苏昌架着马车来到河边,刚下来便看到洪水冲碎河堤,扑面而来。他脚下一崴,没敢向前再迈一步。旁边的的小厮赶紧说道:“快走吧,主子,保命要紧。”
苏昌半软着身子被人架上了马车,赶快奔忙逃命去了。
河堤上的工匠们也心生了退意,出声说道 :“快走吧,河坝随时都要受不住了,再拖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
青晫抖了抖身,这一刻,竟觉得无力。从前坐在凤鸣顶上,只觉手指一捻,咒念一发,这世上万物莫不是随着自己的意动而变幻。如今只不过是水源君稍稍调配水系,作为凡人要抵挡洪流竟难如登天。
如果做的事情终将走向既定的结局,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此刻,百转心思的他也推算不出分毫,既然无解,那便一试。
青晫站了出来,他大声说道:“诸位,保住河道,一是为了保证明年的产粮,二是给老弱妇孺争取逃生疏散的时间,只有守住了堤坝,才有可能给他们生的希望。大家都是涿州土生土长之人,守住了堤坝,就是守住了家。本官恳请大家合力护堤,但若有人执意要走,本官也不强留。”
人群中听得青晫一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没开口。
片刻后,一个老者缓缓走了出来,“我不退,老夫都七十多了,前几日还要多谢许大人在苏昌面前救了我,不然我这条老命早丢了。”
一个壮硕的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也不退,我婆姨还有孩子都在家里。前日里许大人给孩子留的银钱,让她买了漂亮的花衣服,还没和大人道谢呢。大人既说要守,我便不退。”
旁边也有乡民站了出来,“是的,小娘子都能上,汉子们却临战脱逃,哪有这样的道理。”
青晫随着众人的目光看着十六 ,这个半大的姑娘,一身的泥泞,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义无反顾与自己站在一起。
而后,所有人都站了出来,看向青晫,无声地表达了他们的选择。
青晫看向众人,说道:“好,既然如此,大家就打起精神,我们誓要拼个输赢。”
水幕下的人,虽弱如蝼蚁,面对汹涌而来的洪水,如蚍蜉面对大树,却有一以当百,殊死一搏的气概。
同一时间,几里之外的城东边几个大宅前,停满了车队,里面的后堂妇孺莫不是都惊惶的收整了东西,嘴里念叨着别丢了那个,记得把新买的带上,家里的东西都装上马车。
涿州通判魏之闲上了马车,对着小厮叮嘱道:“赶快激通知市舶司的王大人,南边有处高地比较安全,让他到那里避避。 ”交代完,整府的人就往高岭地奔去了。
江水寒冷,冲刷着岸边奋勇的河工们。决堤面刚堵好,不一会,冲击的水流就将刚堆积好的石沙冲散。可所有人都在行动着,喊着号子,用力抬着一袋袋泥沙,堵上去。
一阵洪峰过后,大家得以喘息片刻,都瘫坐在地上。
青晫望了眼河道上游,忧心道:“不可掉以轻心,估计还有一次洪峰,我们要挺住。”
少年的孩子兴冲冲说道:“是了,大人说的对,现在就是我们和老天爷斗的时候,看是他厉害,还是我们厉害。”
壮年的汉子却有着更实在的想法,“到时候还请大人给大家求个恩典 ,免了明年的徭役。”
大家听了,都说这个好,连带着青晫的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东边陆续出现了一架架马车,车上拉着巨石和沙袋。十六认了出来领头之人,高声喊道:“是采石场的陈老大。”
陈老大走过来,瞧见青晫,颇为意外,抱拳说道:“许大人,我听到了河堤决口的消息,说是还有人守在这里,特意带了兄弟们过来帮忙,没想到竟然是大人您。”
青晫摆摆手,不值一提。指挥大家将整车的砂石都推到决口处守着。
雨渐渐小了,滴答滴答,像是钟漏报时的声音,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刻,又一次洪峰冲了过来,激荡的河水带着破天的回响,要吞噬掉一切。
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 ,十六只记得一双手拽着自己,向前奔去。
只有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才能逃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