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入我怀》三两鱼

4、第3章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后，十六领着三姐姐从姚家出来，带着她来到了慈福观内。

　　傍晚的山中，月朗星疏，万物都沉寂到了睡眠里。空中的月透过格子窗，照出两个人影。躺在床上的少女们枕着同一个绣花枕头。

　　里侧的少女睁着透亮的眼，望着床顶的道童百子并蒂画图，低声开了口，“十六 ，你不知我多羡慕你，从小到大你都活泼又伶俐，是个惹人爱的小姑娘。苏小娘今天说的对，我可能就是命中带煞，这辈子孤老的命。当初爹给我取‘水月’一字，大概就应了我这是一世，都如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旁边躺着睡意朦胧的十六，听了这话，忙起身安慰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也克死了我娘。我出生不久，她就死了。下人都说是生我时月子里带了病。但是你看我每天还是活的很快乐。”

　　十六拍了拍三姐，示意她往窗外看，“你瞧，外面的月亮，皎皎如珠光，话本子里都说是嫦娥住的地方，是说你像仙女呢。”

　　姚水月浅浅一笑，出声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会安慰我了。”

　　十六拽起滑下的被子，披在姚水月的身上，半搂着她，正色的低沉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爹领你进门那天，我正因为爬树掏鸟蛋，被罚不准出门逛。你穿的红色小袄，手里拎着兔子灯站在偏廊下。那天，我眼里只有那盏闪着光的兔子灯，一句话不说就要上手抢过来。后来闹出了动静，爹来问询怎么回事 ，你虽眼睛红着却笑着对爹说 ，妹妹喜欢就送给妹妹了。

　　我那时虽小，可隐隐觉得这个姐姐待我是极好的。外人都道你我是亲姐妹，其实我知道你是姚老头外面领养回来的孩子。我俩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待你的确赤诚，你若今日真被填塞进给那个王大人，我才觉得昔日你赠我兔子灯的情意，我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姚水月听着，眼睛晕上了一层水光。良久才出言说道：“你竟然知道。”

　　十六感到肩膀上一片湿润，抬手轻抚姚水月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

　　“可是这次你帮我，我担心王大人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苏小娘那边——”

　　提到这个，十六顿时泄了气的摔进被子里，“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如若不行，我们不是还有爹吗，关键时候要靠姚老头顶上了。”

　　十六是个乐天派，转眼安慰了自己，又拍了拍旁边的三姐，“好了，你别多想，明早带你一起去学堂，我现在已经从晋为夫子了，我带你去看她们……”

　　十六没说几句，就沉沉的陷入梦里。

　　姚水月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一双手，反手轻轻握住。侧身躺下，拭去的水迹浸入枕头里，也沉入了梦乡。

　　翌日，天还没亮，姚家打发人过来，招呼两位小姐回府。十六回到姚家内宅，就瞧见姚老爷端坐在桌旁 ，苏小娘站立一侧，低声啜泣着。

　　十六瞥了一眼苏小娘，大喇喇的拽着姚水月一起坐到几凳上，自顾自地到了一杯茶水，先开口说道：“我的亲爹，您还知道回来？”

　　姚老爹虽然说已过天命，但是精通保养，商贾之户对自己在外行走还是很有讲究，眉目之间自有骨英气。听了女儿的言语，姚老爷一改之前端正的脸，现出一副慈爹的模样，温声的回道：“先前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知道？我三姐姐这个当事人还没开口说呢？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还是她——” 十六食指一抬，定直指向站在一侧的苏小娘，“怕我秋后算账，先自己抖落了。”

　　“你呀，你呀，真是半句不饶人，真是不像你娘。”

　　“停停停，可别提我娘，她要是还活着，内宅就不能出这事。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理？”

　　姚老爹笑了笑，看着十六，又看向苏小娘，“我刚回来，小娘就和我说了原委，我也训斥了她。看在她好歹也是轿子抬进来的内室。这次就饶了她可好？若往后再犯糊涂，罚她也不迟。”

　　苏小娘缕着话茬，也赶紧给自己找补，“十六丫头，是我的不是，我唐突了，这回水月受委屈了，我以后一定再给她寻门亲事，你看可好？”

　　十六看不得她那副耗子装慈悲的样子，但若说此事能否翻篇，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十六看向从入门就一言未发的三姐，“三姐，你是怎想？要是有什么怨气尽管说出来。”

　　姚水月心里清楚，当初被姚家领进门就是为了解姚夫人的心结，十六才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自己也不能再追究，只诺诺的回复道：“劳烦父亲记挂我的事，是孩儿不争气。这事情也此事就过去吧，我也不想再提。”

　　苏小娘在旁笑开了口，一把攀上水月的胳膊，“诶，我的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理的，我没有白疼你。”

　　十六还想说话，姚老爷忙屏退其他人，只留下十六，“我知你心急你姐姐，可你也知，那王主簿好歹是挂着一官半值 ，这个人我们得罪不起，你呀，还是太鲁莽了。”

　　十六恨恨的说道：“那还不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哪有直接来抢人强嫁的啊。”

　　话还没说完，下人来报王主簿前来拜访，姚老爷瞟了眼十六。

　　外堂内，王主簿坐在圈椅上，阳光散在官服上的绣兽蟒袍，闪着冷色的光辉。

　　姚老爹迎上去，先开口：“劳烦主薄临架寒舍，本来应该是小人带着家眷上门赔罪才是。”

　　王主簿眼睛眯了眯，回话道：“姚老爷，我原以为能成联姻之谊，这下可是不能了。”

　　“哪里哪里，是小女福分薄，配不上王大人的高门大院。我从外面采买回来，才知道内眷还收了王大人的礼金，特意奉还给王大人。”姚老爹从身后下人手里接过一屉匣盒，转身双手递了过去。

　　王大人打开，略微一打眼，里面的元宝比之前多了一倍。讪讪一笑，径直把匣盒放在桌上，“姚老爷客气了，既做不成亲戚，咱还能做生意。我登门拜访，也是近来有一事，只能是姚老爹能办到。”

　　“大人有话请讲。”姚老爷向后靠到椅背，低声开口说道。

　　“姚老爷做的是药材的买卖，想必也听说上京那位最近龙体欠安。前段时间寻了道人来诊治。那道人只说是要炼药，这天湖蓝魁就是其中一味重要药材。往年我们照例要供奉的份例，今年翻了一番。我这只好找到你了——姚老爷。”

　　姚老爹低眉思索一番，面漏难色回话道：“我虽然是药材商，可是这产量也是根据采药人的出量来购买。今年采药的人也少，收上来的几株成色也不好。”

　　王主簿眼睛一扫，出声打断“诶，姚老爷不必推诿，这事儿只有你能办成。这不朝廷催缴的文书我都给您带来了。您瞧一眼，三日为限。”

　　在石屏后的十六，不免心里一惊。风渠镇是这药的唯一出产地。而且这药是禁药，一般都不对外售卖。之前那一批就是眼看着就到了官府上门催缴的日子，姚家才将进贡的份例缴齐。

　　姚老爹心里明白，因着三姑娘的事情，王主簿这个暗亏是不得不撒出火气来。面上只好承接过来，伸手接过文书，“毕竟天家事大，我们小门户自当承旨尽力。”

　　“那就有劳姚老爷了。”

　　“不敢担，不敢担。”

　　姚大人把王主簿送至大门口，扶着上了马车，回到内宅。十六忙不迭的上去问道：“爹，这该如何是好？”

　　姚老爹停下脚步，“这回知道自己闯祸了。以后切记不要冲动行事。放心，往年的份例有多存下来，应该是能凑上的。”

　　“还是老爹想的高远，是孩儿太过莽撞，思虑不足。”

　　姚老爹点了十六的额头，“你呀，聪敏有余，但行事浮躁，还是要多历练历练，不然早晚有你吃苦头的时候。你明日和我去趟涿州取货 ，自己惹的事，也要自己承担”。

　　眼看逃不过去，十六只得点头答应。
　　***

　　清晨，府内的马夫套好了马车，，十六和姚老爷就向涿州出发了。

　　姚老爹靠着车壁，看着在一旁假装闭目养神的十六，慢悠悠地开口：“你近些日子回家里来住，之前在外面折腾我可以当瞧不见，但是你还带着你三姐姐在外胡混。”

　　十六睁开了眼，嘟起脸扭到一边，“你别管我，我在观里住的挺舒服的，不想回去受苏小娘的气。”

　　姚老爷安抚道：“你和她置什么气，她不过是一个贫户之女，见识浅短。往后这个家还要你担起来。现在怀志还小，你做姐姐的要多行管教之责。”

　　十六回头，正视着说道：“你就不怕我把他带跑偏了，苏小娘不是指着他考取功名，荫蔽自己吗？”

　　看着女儿有点抵触的神情，姚老爹笑了，“你的性子和你娘一模一样，嘴上没一句软话，心里却都是棉花。哎，要是你娘还在……”

　　十六听着自己这个爹又在絮叨往日的事情。当初娘走了，他一副悲痛欲绝不想活了的样子。可是没多久，就将苏小蝶抬进了家。真是钟情又滥情。幸好还对自家的孩子有怜惜，也不至于真的色昏上头。

　　马车嘚嘚的跑着，十六安坐在马车内，想着过往，不禁唏嘘，突然一阵晃动，惊得十六差点从踏上滚下去 。“怎么回事？”十六遮开围帘向外探去。

　　“是马不小心踩到了坑里，车辙坏了，麻烦老爷和小姐先下车休憩一会儿，小的马上修理。”

　　十六只好从马车下来，在旁四处走走。穿过一片芦苇丛，清澈的溪水从山涧倾泻下来。旁边突然有“咩咩”的怪叫声。

　　十六寻着发声处一看，不远处一块巨石上躺着一个人，旁边有头壮硕的黑羊，拱着角，口里还不住的哼出声响，正不停撞向那个人。

　　“不得了，这野怪要吃人了。”十六心理大惊，迅速抽出身上的鞭子，向那野怪厉声抽去。

　　那野怪受了打，回身歪头瞪眼看她 。十六摆出架势做好防御，却没料到那只野怪睁着两只圆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然后转个弯，就向山里跑去了。

　　赶走了野怪，十六连忙跑过去救人。躺着的男人一身青衫显出瘦长的身量，胸膛微弱的起伏着，细长的睫毛覆着紧闭的双眼。

　　十六轻轻伸出一个手指探在他的鼻尖下。

　　身前之人突然睁开了眼，迅速抓住十六的手腕，冷声喝道：“你是谁？”

　　十六被惊矗道，忘了回答，那人却又垂手晕了过去。

　　转瞬间的对视，却惊得十六失了魂，明明初春已经过去了，为何自己听到了冰河裂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