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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上) ...

  •   几年之后,一个满脸蓄须的大汉策马来到菩提山脚,远看菩提树一片苍翠,大的已经亭亭如盖,阳光从绿灼灼的树叶缝里蹦出来,晃眼得很。
      “吁——”他一手挡眼一手勒停,栖身下马,牵着缰绳一步一步走上蜿蜒山路。

      野芳发而幽香,正是春三月。

      “老十叔!”一声稚嫩童音,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蹦跳着跑向来人,一下撞到费盛怀里,差点给他撞个屁股蹲:“这回给我带了啥好玩儿的?”
      “哎哟我的儿,你这身力气确随了你那便宜爹,可把你叔的老腰撞断了。呶。”费盛边说着边从怀里变出一架木制战船,上面雕刻着百十个人物,栩栩如生,正在打仗。
      “哇!我最喜欢老十叔了!”娃儿一把抱在怀里,这摸摸那抠抠,高兴惨了。

      “守璋,你爹呢?”
      小娃儿眨巴眨巴葡萄般黑亮的大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扑扇:“爹说今天是我阿娘忌日,他先收拾下,待会叫我去磕头。”
      费盛可怜孩子这么小没了娘,一声叹息,摸摸他的头,扛到肩上往前走。

      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时现出一座园子,费盛进门,远远便看见乔天涯背身洒扫阶前尘土。
      “老乔!”
      乔天涯回头,鬓间白发尤其醒目。见到费盛第一眼,他脸上迸发出由衷的喜悦,紧接着便满嘴嫌弃起来:“又来,又来!年年这时候来,回回不待三天三夜不肯走。”嘴上这么说,他将扫帚递给仆人,自己擦擦手朝费盛走去。

      “想你嘛,”他把肩上小娃提溜下来放稳,跟乔天涯紧紧抱了抱。
      爷仨儿一起出园子,往东北走了几里山路停下。一座座墓碑林立,他的挚爱亲人都葬在这里。
      一别一春秋,只有清明,他才能从阒都繁重的公务里脱身上山小住几日。

      来到依偎在一起的母子碑前,乔天涯停下摆好各色果子,拔开酒坛塞子倒了三杯,自己一一洒到墓前,自己上了三炷香,跪地磕了三个头:
      “好姑娘,救命之恩天涯永世不忘,你们母女终于团聚,我敬你们!”然后自己斟了满满一碗,仰头喝干,脸居然红得跟染布一样,叫费盛嘲笑一通。

      当年攻破阒都,乔天涯抱着奄奄一息的姚温玉在大婚之夜消失于茫茫大雪中,毒酒已经摆好,却让衔来赤缇花的小灵雀阻止。他恍然忆起当年吉布楚和临终的话:“不用,留……”心里火树银花般被照亮,他慌不迭翻找出当年楚和的药给姚温玉服下,硬是把他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一年以后,他奉旨率军攻打回颜部,带回了楚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她的母亲已然惨死。

      “守璋,给你娘和阿姐磕头。”
      小娃乖乖跪下,双手恭敬奉着三支香:“阿娘阿姐,爹和父亲对我可好了,你们放心。你们在天上吃得好吗?住跟我一样的大房子吗?阿娘身体不好,阿姐要好生照顾,守璋给你们磕头了。”然后“咚咚咚”磕得脑袋通红。

      乔天涯为小娃儿取名乔守璋,寓意自己会一直守护着姚温玉。娃儿乖得很,姚温玉久病初愈,看着那个粉嘟嘟的小胖墩儿,心情大好,他们一家都是松玉的恩人。
      春风乍起,吹得人心暖,眼眶湿润,他们又来到另一处白玉碑前,乔天涯久久伏地不起,肩膀无声颤抖。

      费盛跟着跪下上香,拍了拍乔天涯肩膀:
      “天赐兄长夫妻葬到这里,保佑你富贵无恙,功成名就。”
      乔天涯抬起身,回头招呼儿子:
      “守璋来,给你大娘大伯磕头。”

      当年苍郡的漫天飞絮中,齐无虞为让乔天涯活下去绝食而死,每每想起,乔天涯便悲从中来不能自已:“长嫂如母,我能有今天,有元琢和守璋,是她在天上看着呢。”
      正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中,叔嫂相依为命,乔天涯才没像风泉一样沦入无间。

      两人在树下新挪来的石头上坐下,一人一坛酒喝起来,还时不时四处打量。
      “防贼呢你?”
      乔天涯背过身猫低做贼心虚道:“你不知道,家里那口子不让喝。”
      当年姚温玉因为小灵雀的解药而活了下来,但因身子太虚,调养了半年才将将醒转。这期间乔天涯日夜不停守着,所有事情无一假手他人,等姚温玉醒来,乔天涯却病了一月。
      等他康复,才发现眼睛给熬坏了,总觉得眼前有一团白雾。
      “现在好了吗?”
      “不喝酒还行。”

      娃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爬到乔天涯膝上,凑他耳朵边窃窃:
      “爹,父亲叫我转告你,喝酒伤身,你要是喝过一坛,今夜他就不让你上床睡啦!”恰好给费盛歪头听了去!
      这罪过大了,他赶忙去夺乔天涯的酒,却被推开:“嘿,你这人,太傅都管不了了。”

      乔天涯还要‘毁尸灭迹’:“守璋啊,咱俩打个商量好不好?太学里竟是些呆子,太子哥哥大你这些,更不跟你玩儿了,拘在你父亲身边,是不是有些无聊呀?”
      乔守璋委屈的点了点头。
      “只要不跟你父亲说爹喝酒的事儿,你老十叔答应你给你从端州运一大屋子好玩儿的宝贝咋样?”
      “有多好玩?”乔守璋眨巴着大眼想了想很难取舍:“有父亲下个月给我从海上运的那船宝贝多吗?”

      完了完了。
      原来姚温玉早就防着他这一手!
      好汉做事好汉当,乔天涯稳稳举起坛子,凑到嘴边狠狠嗅了半天,下一秒递给费盛,毫不留恋,然后对守璋说:“儿啊,你是我老子。”
      其实在军中他滴酒不沾,谨遵妻训不敢违背,今日费盛来他才破例喝点酒。

      “得了吧你,你家太傅虽治家散漫,治你——那是一句顶一万句,哪一次不是言听计从的?”
      乔天涯被说中,心里得意又不好表现出来:“你,你你,可比我快活。弟妹都娶十房了。”

      “嗨,别提了,家宅不宁呀,吵得脑瓜子疼,我那老娘呢,天天提溜着我耳朵念叨孙子的事。”
      “可不像我,成家了跟以前也没啥区别,元琢太学、宫中两头跑,我执行任务一走个把月,命苦哇。”
      小别胜新婚,两人聚少离多,每次团聚定要携手同游,他们的故事被写成五花八门的画本子,传遍整个大周,就连萧驰野都看得酸,谁叫他家皇上忙得脚不沾地。

      “我就多余跟你唠。”费盛气不打一处来,坐在石头上盘起一根腿不理他了。突然计上心头,他用胳膊肘戳了戳乔天涯,打量四处无人才神秘兮兮问:“哎,那女子你查到是谁了吗?”
      “女子,什么女子?”
      “就,就是……那个,太傅的青梅竹马啊。”
      “嗨,你说当年我叫你查的那个?”
      费盛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只好非常郑重点头:“啊。”
      “根本不是女子,元琢讲义上那个,是我,是我啊,嘿嘿,你还不知道吧?我给你讲讲啊——”

      “停,停、停、停,不是那个。是跟太傅一起长大,对他才华倾慕不已那个,叫什么来着,哎呀我这脑子嗡嗡,”他拍拍大脑壳颇为遗憾:“想不起来了,反正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姓……”
      “花家的?”没等费盛说完,乔天涯迫不及待问道。
      费盛绞尽脑汁想了一通,摇头道:“好像……不是。”
      乔天涯急得要怼费盛脸上了:“那便是潘家的。”
      “哎呀,也……不太像。晋城清贵高门几十个,个个家里有好女,花潘两家也就占个十之一二罢了。”
      乔天涯妒火熊熊,抓心挠肝坐立不安:“到底姓甚名谁,现在在哪?在不在宫里?我听说太学来了好些女学生,女先生都好几个,是不是那里面的?”
      费盛听他自己往套里可劲儿钻,憋笑到肚子痛,却还要一本正经道:“不知道,兴许吧。”

      “爹,父亲来了!”
      “别瞎说,你父亲正给我做菜呢。”显眼包就是不放过一次气人的机会。
      今日清明,他们相约菩提山祭奠逝去的亲友。一早姚温玉支开乔天涯,非要自己捣鼓新菜,净些辣子炒天南海北,其实他是想自己试试独立行走。半月来,他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乔天涯不放心,叫家仆盯得死紧,自己回来更是寸步不离,姚温玉做梦都想逃脱他魔爪。

      守璋往山下跑去,却看一袭天青宽袍、玉树临风,狐狸眼浅笑盈盈的,不是姚温玉是谁?他虽走得慢,却比当年好了不知千百倍,脱拐也能短走几步。
      要说最大的不一样,费盛觉得太傅是真他妈年轻,比阒都攻陷那年看着都小。
      “父亲,你看我的大船,老十叔给的。”守璋不忘炫耀自己的玩具,第一时间给他献宝,姚温玉却故意逗他:“哇,我儿有大战船了!可父亲没有,给我行吗?”姚温玉有些吃力的蹲下,摸着那卷卷的头发跟他打起商量。
      “‘往而不来非礼也’是父亲教的,父亲要拿什么跟我换呢?”紫葡萄一样的眼睛莹亮泛光,乔守璋先是一本正经,又慢慢蹭进姚温玉怀里,悄悄拿回来他的宝贝大船。
      “下个月从海上给你运来一船宝贝呀。”
      守璋想了想,有些期待又有些舍不得:“那船宝贝是父亲给守璋的生辰礼呀。”
      姚温玉笑弯了眼,戳了戳他小肚皮:“净长心眼儿了,今夜抱你睡,换不换?”

      还没等守璋回答,就被乔天涯单手托屁股搂到一边,然后用强有力的手臂半抱起姚温玉:
      “睡什么啊,这小子马上6岁,得锻炼独立性,独立性很重要啊。先前都自己睡,你这一惹又不干了,咱不前功尽弃了么。”
      一边费盛背过身去笑得肝颤,乔天涯给他后脑勺一巴掌犹自委屈巴巴:“老小子净看我笑话。”

      费盛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见过太傅。”
      “费大人好。”两人拱手作揖。
      上过坟,四人回到园子里,守璋把玩具洒了一大堆,撅起屁股自个儿玩得欢,乔天涯拗不过姚温玉,咬牙答应他继续去厨房发明创造,只留乔天涯和费盛喝茶撩闲。
      不多时,山间又有马儿打响鼻,是孔岭和高仲雄也借着这个时机来到了菩提山。孔岭成了中博四州知州,继续和周桂搭班子,高仲雄则掌管中博太学,两人自从共同经历了端州突袭,成了过命的好友。

      “山间野味真不一样,太傅的厨艺果真如信中所说,出神入化香飘万里啊。”孔岭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神威,你有福气,咱这回赶上了。”
      “嘿嘿,是啊,是——阿嚏!还是乔指挥更有口福。”

      乔天涯和费盛将二人迎进大厅,边走边吐苦水:
      “神威先生有所不知啊,这口福哪是我能享的?锦衣骑全国办案,难得回来一趟不得好生伺候人家?都这样了人家还三不动往太学跑,谁知道太学有啥……”又想起那些女弟子女先生,乔天涯愁得白头发又得长。

      费盛再也忍不住,笑得打跌,二郎腿一翘,欺身给了乔天涯肩膀一巴掌:“还以为你就伺候一个,没那么不济,对不住,是我错了,哈哈哈哈哈。”

      “要说这味儿还真不一样,焦香四溢,略微有点,一丁点辣,咳咳咳,哎,指挥跑什么?哎哎?”大家看乔天涯拿出锦衣卫夜袭千里的架势往厨房奔,也跟着往外跑:只见厨房方向浓烟滚滚,狼烟地洞,不一会儿乔大指挥像个落荒而逃的兵窜出来,脸被熏得黢黑,咳嗽着把一个烧干的锅端了出来。

      后面跟着当了半辈子甩手掌柜的帝师姚温玉。乔天涯爱惜他至极,被养得红润也是理所当然,不惑之年越发丰神俊逸,心性越发像个少年。这次乔天涯休假回家,他非要给乔天涯下厨,还信誓旦旦为了他研究了新食单。上次吃他们晋城辣子拉了三天。
      “这次是晋城笋爆辣子肉,等着。”
      乔天涯听得菊花一凛,可他一见姚温玉撸起袖子忙活,腕间红线时隐时现,心里顿时袭来一股暖意。他目不转睛看着属于自己的好命,心里一遍又一遍对他说:都可以。
      你做的,都是人间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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