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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终章 ...

  •   宫门大敞,跨过午门、前殿,抢夺搬偷的太监宫女洪水一样往宫门外涌,有的没等跑多远就被一旁盯上的人一把夺过金银珠宝,撂倒在地,留下被踩踏的哀嚎声。血水溅透的乔天涯边收拾蝎子,边逆流而上,周围人为躲杀神自动让出一条道。

      门虚掩着,仿佛对乔天涯的到来早有预料,风泉坐在大屏风后面的太师椅上,乔天涯走近,大殿里唯一的烛火跟着摇曳,暗影幢幢,衬得前面坐着的半人不鬼。
      低低的笑阴柔,风泉侧头,迷离的眼看着烛火,好似跟鬼魅说话:“你终于来了。”

      乔天涯惊讶地抬起头,却不是他。邵风泉算到今天要有36岁,可椅上坐着的瘦削少年,永远停在了二十岁模样。他不明白,明明该是他,为何会这样?
      “你以为会看见谁?”风泉挑翘的眼角满溢着笑:“邵风泉吗?”

      “哈哈哈哈哈,你来晚啦。”
      总角情谊只是他们漫长放逐生命里的涟漪,掠影浮光,遥远短暂得不真实。

      “为什么?”刀鞘边水珠滚落到地,一滴又一滴。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风泉笑得癫狂,前后打跌。

      “听不听故事?二十几年前两家好朋友,一个朋友遭难死到牢里,另一个为救他家老小向异姓王爷献上中博军防图,将亲生儿子送去中博作人质,将朋友家的藏在苍郡;中博的儿子受尽雷常鸣非人的蹂躏,苍郡的徒弟被营救还都,仗着自己庇佑进了锦衣卫。”风泉讲得平静极了,这是别人的故事,于他又有什么干系。

      “后来少年长到十四五岁,被阿木尔救下成了蝎子,他流离十几年,终于等来了回故土的那一天,却被亲生父亲逼着服药净身没入深宫,人不人鬼不鬼为中博兵败案四万铁骑下的冤魂赎罪。”

      乔天涯的刀沉重异常,他举不起来,腿如坠了千斤,一步都踏不出去,发尖雨珠打到脸上,滚烫地淌下来:“我……不知道,我……”

      风泉仍然满脸笑意,宽袍袖撩了撩火苗,朝前探探身子:“是啊,你怎会知道。他让你从头开始,教引你拜在纪纲门下,跟着沈泽川掀翻阒都,你抱着琴背着刀,活成真正儿郎。而我呢?”他的唇哆嗦着泛白:“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他猛地甩头,将右耳暴露在烛光里,乔天涯看清了他的耳洞,和一颗珠玉耳坠。
      他笑起来,然后在与乔天涯对视中,扯豁了耳垂,掷下坠子,丢到脚下,珠玉清脆琅珰,滚到乔天涯跟前,细碎间沾满血。

      他是阿木尔的白蝎子,齐惠连的弑君刀,邵成碧的献祭品,唯独不是他自己,可他自始至终并没有错,没有一次选择属于自己。
      这次,他终于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让那些权谋、利用、算计、生杀统统受他驱使,为他所用。

      “你炮制管沟瘟疫,偷换陆广白军粮将他逼反,将春泉营火铳统统倒卖给土匪,你派蝎子北上差点要了府君的命,”
      他玩弄了阿木尔,欺骗了太傅,背叛了生父,他微小如蝼蚁,却爬到了权力顶端,只为报复这该死的命运!

      “所以为了沈泽川,你,要、杀、我?”
      乔天涯紧握住绣春刀,好让自己的心没那么痛。

      “啊哈哈哈,来呀,如果这颗头能让你功成名就,我送你呀!”风泉爆出“咯咯咯”的笑,衬得幽暗的大殿愈发阴森,他们相识于总角情谊,历经恩重如山的生离,到头来却要以自相残杀永别。

      乔天涯握紧刀柄一步一步逼近风泉。近了,更近了,他们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千山万水此去经年,儿时的笑靥犹挂在脸上,可他们已出走半生,谁也没能回去。

      “不错,都是我做的。还有一件你决计想不到,你看得比命还重的姚温玉中了‘迟归’,毒是我给的薛修卓。当你决计丢下快意,选了人间情爱,便注定要永生永世成为它的囚徒,生不如死。”风泉痛快极了,他为自己的一番话拍起手,然后朝前探了探身子:“松月啊,这么看来,咱们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呢。”

      他闭上眼,火光中白皙修长的颈暴露在乔天涯面前:杀了我,杀了我吧。

      乔天涯握刀的手在剧烈震颤,他眼眶通红,目光锋利,“唰!”地抽出绣春刀,在雨滴倒影里寒芒点点。

      “可你还是让邵伯如愿以偿败给了我,”那日风泉手握剃刀抵住邵成碧颈动脉,自始至终没割下去。
      “泉哥,我一直在中博等你,等你们,”
      风泉的嘴哆嗦了一下,极轻。“松月啊,邵风泉十几年前就死了啊。”经年累月蝼蚁般匍匐,他早就忘了被人惦念、爱重是一种什么感觉,面对乔天涯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他努力压抑心里的错愕与渴望,可还是败了。

      “能不能,把‘迟归’的解药给我?走出这重锁深宫,我护你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从此你不再是风泉,重新开始。”
      “还,来得及吗?”风泉仿佛被说动,缓缓抬起头。
      “有我在,一切来得及。”

      “太迟了,太、迟了。”风泉摇着头,肩膀伏在黑夜里颤,他不知道是哭是笑。
      乔天涯哆嗦着伸出手:“‘迟归’解药你能不能,给我?”他嗓音哽咽沙哑,继续逼近风泉,错身之际举起绣春刀。

      “嗖!嗖!嗖!”无数银针从风泉侧身后白纱里射出,与乔天涯笔走龙蛇飞速挥舞的刀面相撞,被密密麻麻楔进旁边门柱上,衣帽官人如鬼魅降临,银线飞出朝乔天涯脖子切削而来,乔天涯如游鱼翻身摆尾避过将要织就的罗网,飞身跃上横梁。
      下一刻,乔天涯暴起如恶虎俯冲下来……

      风泉推倒烛台,绫罗绸缎霞帔龙袍一股脑烧起来,看着璀璨火花燃在身上,他如痴狂的酒徒,哼起歌翩跹起舞: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yái)---

      “主子看,那儿走水了!”沈泽川朝丁桃指的地方看,浓烟滚滚,火丛攀着门廊烧到屋顶,风一吹吞噬了更大一片窗户。
      “哪个殿?”
      一旁葛青青看到了:“不好,是尚衣监!”

      葛青青拔腿就跑,丁桃历熊都被派了去,后面呼啦啦跟着救火的两百禁军,姚温玉被抬了去。待冲进去浇过满身燎泡的乔天涯,他才悠悠醒转,扒着风泉着火的地方嚎道:“给我啊!”
      除了那颗被风泉扯下的耳坠,一无所有。
      “松月,”姚温玉颤巍巍伸出手:“咱们、回家。”
      转眼琼花纷飞。

      “瑞雪兆丰年呐,这是新皇带来的祥瑞。”
      “可不是,老头子我活了快70年,旱涝蝗灾滚过多少遭,没见过恁大的雪,收成有望呐!”
      不知阒都谁家少年,斜卧歌楼廊台上吹笛,笛声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正是《凤求凰》。

      乔天涯从阒都的院子将姚温玉抱出来,拿氅衣把他裹严实,自己则戴上斗笠上了路。寒山石径白雪皑皑,通往菩提山的路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靴印子。他眼神温柔极了,目不转睛注视着姚温玉瘦削的脸。宽大的喜服下这具身体在失温,却极安详,仿佛只是在爱人怀里沉沉睡去。

      “你说要来菩提山的院子里,我答应了,便一定要带你来。”红烛昏罗帐,喜被绣鸳鸯。乔天涯将姚温玉轻轻放到床上,捏捏他的脸,眼里溢着深深的笑:“到家了还睡呢?”
      夜深了,红烛垂泪,照着不眠人。

      乔天涯已经没日没夜守了他半月,从每天清醒三五个时辰到最后再也唤不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乔天涯两鬓生了一丛白发,在大红新郎服映衬下格外显眼。他揽镜自照,居然有些满意:

      “元琢,咱们白头偕老啊。”
      然后将一包东西慢慢洒进自己酒杯,另一端连着的是姚温玉那一杯,他起身端住,慢慢往婚床走去。

      “叽喳,叽喳,叽喳!”
      乔天涯抬眸。

      突然“砰”地一声,一只鸟撞到窗子上犹不依不饶叽叽喳喳叫——是只亮黄色羽毛,脖子一道黑纹的小灵雀。
      ,于是打开门,让这只冻得吱吱叫的小东西飞进来。他走到厨房,抓一把谷子,小灵雀飞到他手臂上却不吃。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小东西,你什么也不吃,来喝喜酒啊?”
      “叽喳,叽喳!”
      “那便是我夫君,我也是他的。”乔天涯指了指神色安详的乔天涯。

      小东西抖了抖身上的毛,一个展翅飞到姚温玉身上:
      “叽喳,叽喳,叽喳!”
      “嘘——“乔天涯奔过去,搓热手捂着他耳朵轻声说:“他睡了,别吵着他。”

      天地有灵,小家伙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乖乖停在锦被上,低头在黄绿鸳鸯绣上吐下一片东西——
      是一片花瓣,米粒样微小,烈焰般殷红。
      赤缇花!

      是她,回颜最美的赤缇花。下一刻,他突然想起当年小灵雀未说完的话“不用留……”
      她想说的,她抵死以告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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