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夫君 ...
-
被历熊逮着的白蝎子,居然是阒都来的,这个消息将此前的种种疑点全都串起来,让人不寒而栗:阒都早就有白蝎子,整个大周心脏早已被阿木尔的蝎子蚀烂。
“可他在哪呢?前几日女帝病危,太医说是中了‘迟归’,后来又奇迹般好了,这摆明暗地里有人操控,这人在女帝身边嘛。”余小再刚下轿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赶忙前来加入商讨。
“不会是薛修卓干的吧?”乔天涯对薛修卓有着本能的恨,姚温玉的毒便是他一手炮制。
“若是他,万一被他政敌利用失了手害死女帝,他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孔岭摇了摇头。
“咳咳……薛修卓不会如此铤而走险,我们在明他在暗,”姚温玉刚说完话,乔天涯便递过去早已准备好的药,姚温玉接过来闻到味便皱了皱眉停住,继续道:“兴许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利用的就是我们注意不到他这一点。”
乔天涯一直盯着那碗药,盯得姚温玉不得不低下头,捏着鼻子开始喝,喝完才发现药里加了糖。
“葛青青阒都混这些年也没揪出这只蝎子,莫不是成了精。老师在阒都还埋了颗棋,是时候找他了。”沈泽川折扇“啪”的关上,眼角冷情极了。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乌云磅礴,大雨如注,丹城与茨州交界处,都军禁军对垒。猛地一个惊雷劈下来,闪电照彻天涯和邵成碧的脸。
“邵伯——师父。”
听到“师父”二字时,邵成碧那只坏掉的眼珠动了动。
“逆贼当诛!”邵成碧嗓音苍老低哑。
绣春刀出鞘,与邵成碧的朴刀锋刃相搏,刮擦出火星,而后分开滑向不同方向,乔天涯控了控缰绳,马儿避过邵成碧疯狂的攻势,绕到他的身后。邵成碧大幅转身,被乔天涯的马照屁股一撞,翻下马来。乔天涯同时翻身跃下,抡起的刀凌空劈出一道雨柱,绣春刀架上对方脖子,用30年前师父教的招式打败他的师父。
“我老了。胜者为王败者寇,杀了我。”
他的火铳仍然别在腰间。
雨浇透了乔天涯,他将前面一绺滴水的发撩到发顶,半跪下来看着邵成碧颓败的脸:
“师父来是为败给我。”
邵成碧口鼻间突然流出大股鲜血,脸上却挂着释然:“我和你父亲义结金兰,得太傅重用。可我们都做了,错事。现在,该,还,了。”
乔天涯跪到泥雨中,伏身重重磕三个头:“我给太傅上坟,告诉他老人家。”
“乔松月,好……儿郎。”
“你送他仰山雪,我送他弑君刀。”齐惠连当年如此和纪纲说。一个邵家子,一个乔家郎,在时局的波谲云诡里,因袭着父辈诅咒般的重担,各自承受命运的舛途。
邵成碧打了场乌龙仗,还双手奉上自己的命,震惊阒都朝野,由他拱手送上的火铳却都是坏的,真的早就掉包给了樊州土匪,而能做到这些的,非太监内宦莫属。
这只躲在深宫的蝎子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帮哪边打哪边?
都军在邵成碧带领下进犯中博,中博为自保率军抵抗,师出有名。禁军、端州守备军将阒都围得铁桶一样,锦衣骑左右分列沈泽川两边,兵临阒都城外。
“报!!!”澹台虎粗哑着嗓子进来给沈泽川扎实行礼:“府君,那个狗日的罗牧在望楼上吠,不忍天下百姓涂炭,要跟我们谈谈,缒出来十几个太学生等在门口呐。”
“这哪是谈,还真小瞧了罗牧。”沈泽川“啪”地一声盖掉茶碗。
澹台虎愤愤道:“丫当了婊子又立牌坊,先打咱不说,还要满嘴狗屁仁义,敌强我弱,口窝囊气再不出我要憋死,干他娘的!”
罗牧这招狠就狠在先发制人,占据道德优势,沈泽川要是不答应,便是告诉天下人仗可不是阒都要打的,沈泽川跟他叛徒爹一样,不顾百姓死活。
可要是应下来,便是一把刀直插沈泽川智囊的心脏——姚温玉。
“时机已到,府君,我去去就回。”他伸手示意乔天涯拿来氅衣,好像早有预料。
乔天涯疲累之际,他有些晃神,根本没逆料到变生肘腋。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他面前,消失在生命里:父母兄嫂、授业恩师、儿时竹马、救命恩人……如今,终于轮到了最舍不得的那一个。
他只剩他一个了啊。
“乔天涯,你傻了?”费盛推了他一把:“先生的氅衣。”
他想求沈泽川,可他的萧驰野正在漠三川拼命,生死未卜,他又凭什么要姚温玉不去?
姚温玉似乎看穿了乔天涯所想,他回头道:“送我过去,有话对你讲。”
乔天涯让雨锋削得眼睛通红,他仔仔细细给姚温玉系好氅衣,撑着油纸伞,自己后面脖子往下湿冷一片。这该是诀别,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恨这样的姚温玉。
得道即是无情,纵使你赢了他,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恨。
恨事到如今,姚温玉还是没有选他乔天涯。
“松月,”
“……”
“松月。”
“怎么?”离谈判的亭子越来越近,乔天涯的声音粗哑含糊。
所欠良多,你该恨我。
“府君亲自挂帅杀入阒都,二爷率军远征漠三川,你与我生或死都是他们的臣,退不了。多少次梦里都是先师责问,二十多年的鲜活纵然不是错,菩提山上选择这样残缺的面目活着,便是为了今日。松月,不求你原谅,你能理解我吗?”
乔天涯长叹一声:“那我呢?我们呢?你从始至终都是以君子道义、有恩必还来待我的吧?无论发生什么,先舍弃的肯定是我对不对?”他再也忍不住,明明发誓要好好送他一程,太难了。
骗子。姚温玉腕间红线格外刺目,乔天涯咬紧牙关,粗喘着默念。
“不是的。”
“那是什么?”
“那年你于三月里梅树下抚琴,我便再也忘不掉,”那时候他是没入云端的雁,孤高绝尘,决计不肯承认被一个泥土里的剑客囚住了心,乔天涯紧紧攥住四轮车柄,骨节作响。
“菩提山师门相残,我的余生便缚在这棋局里,成了忘掉过去和面对现实的唯一借口,也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可是松月啊,我又见到了你,比任何人都在意我的你,比任何人我都在意的你。天地君亲师,倘若能做个了断,我便不欠任何人,除了你,从此天高海阔,只有你。”
“元琢……”
“上次你问我要不要成亲,我在心里答应了你一千次,一万次,可一次都没说出口。记不记得菩提山的院子?那是我的聘礼,我不擅家务,游手好闲惯了,往后你可不可以好生打理?”
推车的手抖了一下,腿灌铅一样沉重。
“……嗯。”他眼眶通红,嗓音喑哑:“我答应你。”
“那就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来,可我好害怕,对你的亏欠百死莫赎,配不配有来世啊?所以你要长命百岁,富贵荣华,在我百年以后,好好过完这一生。”
乔天涯哆嗦着深吸一口气,推这几步路,仿佛耗尽了平生力气。十一月的秋雨凉意砭骨,更似打在心上,乔天涯齿间咯咯作响。
“这样,我才有资格,在来世求得你的原谅,才敢在人海里找到你,才配和你相认。松月,你能不能答应我啊?”姚温玉一次都没回头看乔天涯,他的剖白,好像只是说给天间云雨。
乔天涯转到姚温玉前面,单膝跪地替他揩掉纵横交错的泪,捏捏脸温柔道:“去吧,我等你回来成亲啊。”
“好。”
“夫君一言——”
“快马一鞭!”
乔天涯终于咧开嘴笑起来。
“去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乔天涯跟着沈泽川站上城外高高的望楼,天青色宽袍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还是当年骑驴客天涯的谪仙。
岑愈看见被海良宜珍藏了半辈子的璞玉成了膑刑于荆山之上的卞和,心里酸楚难当:“元琢,你,这是何苦哇!”
“先生,我同当年离都时一样,不同的是,你所拥立的李氏江山已经腐朽残败,将要倾塌。”
一个太学生负手而立,气宇轩昂:“胡说!你背叛君王、有辱师们,有何颜面苟延残喘于世?除了搬弄是非,搅弄风云,还能做什么?”
“辅佐良主,我便是天边云雨,聚散随意。我可以无名、无德、无所颂,但吾主,”姚温玉稳如山:“必定彪炳千秋。”
雨势陡然转急,砸得油纸伞如飘摇的孤舟,蹦出“啪嗒”声,姚温玉骑驴转身,险些握不住早被浸红的帕子。
“嗖——”地一声,一支箭从城门□□来,照姚温玉面门上飞去。
“元琢当心!”岑愈情急之下伸出手,喊出声。
却看箭飞在中途被绣春刀横空劈作两半,下一刻,乔天涯应声落地,后面跟着黑压压的禁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毫无信义廉耻的东西,给我杀!”
投石机在后,两万多精兵在前,撞门的巨木正缓缓推出。沈泽川亲自挂帅,黑压压一片兵临城下,乔天涯叼着匕首趴在官沟里往前探路,尽头是多年不见的好兄弟葛青青。
“天涯哥,府君和师父怎么样?”
“府君和师父他老人家都好,苦了你这老小子!嘿,胡子这么老长,像个奸商,没少挣钱啊。”乔天涯呲牙拍拍他肩膀,又握拳照他胸脯“咚咚”顶两下,葛青青跟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蝎子头头在这儿,”地图上,葛青青指着皇宫大内一座办差院——尚衣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