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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既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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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骑见他们头儿被马踩了,一个个如恶疯的豺狼,扑上去就是毫不畏死、不计代价的拼杀,有的被边沙骑兵前后夹击捅下马来,临死还要砍断骑兵的马腿;有的忍痛放弃自己的残马,步兵对骑兵,也被踏身亡;还有的在经过西门道时侧翼撞入,搅得撤退的骑兵登时乱作一团。
乔天涯有一瞬间五感尽失,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姚温玉疯了一样喊他的名字,任凭咸咸的液体铺天盖地砸到脸上,沾到睫毛,温热湿润。
姚温玉抬起满是水光的脸,嘴唇在哆嗦:“松月,你疼不疼,啊?”
“不要丢下我,不要……”
“是我,我亏欠你良多,往后……”
姚温玉将头磕到他心口,沉声呜咽,这让乔天涯本能拍了拍他后心。
姚温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惶急地划拉了一把脸,又凑到乔天涯耳边:“松月,我在。”
乔天涯嘴角翘起,用极微弱的声音问道:“往后怎样?”
“往后……你想怎样便怎样。”
“真的?”
“……嗯。”
“嘶——”乔天涯剑眉紧锁,疼得想打滚,却发现肋骨给踩断了。
姚温玉将手腕伸到他嘴边:“咬着好一点,忍一下,我们马上去找太医。”
乔天涯疼得抽气:“快先亲我一下,吊,额-住命,嘶——”
姚温玉二话不说,照着乔天涯的唇重重吻上去,生疏却熟悉,冰冷而热烈,转而渐入佳境,贪婪地吸吮着他的唇瓣,跟那夜醉酒的元琢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他是清醒的。
车山墙“轰”地一声堵上,西门敌兵头、腹钻出,尾巴却夹在了里头,被悍不畏死的锦衣骑砍断。中博获得宝贵的喘息机会。
沈泽川来看自己遍体鳞伤的一对文臣武将。
“主子,我这把刀怎么样?”
“跟仰山雪一样快。”
乔天涯别有深意地看了服药安睡的姚温玉一眼,讥诮道:“别这么说,叫元琢听见误会可就大了。我不快。”
“那我可,太为元琢高兴了。”沈泽川拍了拍乔天涯唯一完好的肩膀,走了出去,一声长叹。
端州最终抗了下来,哈森的血洗计划以他被萧驰野割下首级、残部退出茶石河告终。
夏去秋来,晨阳从河州领来个半大小和尚,白胖矮墩,眼小耳廓大,笑起来简直青春期的弥勒佛。
“阿你陀佛,府君好生养着,没大碍。”
“还求大师给先生看诊。”
小胖僧提起袍子蹦跳着去了姚温玉院子,刚进门就跟出门抓药的乔天涯撞个满怀,叫大指挥提着领子丢到门外。
“咦?啧啧啧。”小胖僧围着乔天涯转了两圈:“施主有佛缘,是不是见贫僧眼熟?”
“是眼熟,见天吃的鸡蛋剥了壳儿,可不就是你。说,谁让你来的,闯进来干啥?!”
沈泽川轻咳一声道:“是我。”
乔天涯忙抱拳:“府君、二爷。”
“去给先生瞧病呀。”
乔天涯这才恭恭敬敬领着进去。
院前翠竹入帘青葱,檐下早摘了铁马,只有风吟鸟叫,乔天涯栽的桂树开了花,落进院中池子里,水载着花香萦绕一路,小和尚一进院子立马修起闭口禅,大气不带喘。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集市上有卖干辣子的吧?先前放书架上的《资治通鉴》帮我取来。”姚温玉乌发长垂,背靠床头,身前放了一个矮桌,正伏案写着什么,并没有抬头。
“元琢,既然师傅来给你看诊。”乔天涯声音温柔极了,跟之前判若两人。
姚温玉为刚才的失礼尴尬片刻,然后给和尚行礼:“阿弥陀佛,有劳小师傅。”
乔天涯过去熟练的将姚温玉的头发竖起用白玉簪好,床头帐子顺手挂起。
姚温玉很不好,他手腕开始泛青,夜里咳得睡不着觉,乔天涯夜里已经不敢到外间睡。看他比自己回来时又瘦了,乔天涯嘴上不说,心里针扎一样,他跑遍了中博大小所有医馆,一无所获,急得自己没日没夜研读医书。
既然慢吞吞挪过去,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瞅地诊了半日,才摇摇头:“施主,天命如此,你不必强求,‘迟归’入骨,神仙难救,你能捱到今日已经算是佛祖保佑,不过,”
乔天涯一个坐不住,“腾”地站起来:“你走!赶紧走!什么邪魔外道,胡说八道。”
“乔天涯!一灯大师的徒弟一定全力救治元琢,且听他说完,你给我坐下!”同样是萧驰野将他喝止。
“不过什么?”沈泽川问道。
“不过呢,这位性情暴躁的施主倒有个好命。阿你陀佛,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既然一顿驴唇不对马嘴,乔天涯抄起家伙赶他,萧驰野跟沈泽川也很无奈,谁知道这个小秃驴说话如此不着调,只好领着自己救命恩人火速撤退。
乔天涯一声不吭紧咬下唇,背对姚温玉呆立在镂窗前看门外竹临风。北地的秋竹原来是会枯黄啊,他恨自己为何不栽松柏,永生永世四季常青。越想心里越难受,越看视线越模糊,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我换件衣服,咱们去外面晒晒太阳啊。”
乔天涯抹一把脸,稳住声音背对他道:“好。”
说完,姚温玉便驱车去了里间。一帘之隔,两人背对背沉默良久,空气里全是无声的呜咽。
秋阳一衬,姚温玉白皙肤色却越发显得羸弱,乔天涯蹲身在他面前,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挡住入侵的光线,剑眉星目在这样的注视里深邃极了,温柔极了。
“你还没教我弹琴。”
乔天涯伸手过去,虚虚弹了弹他额头,笑道:“不教,要你一辈子惦记。想听呢,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怎么如此无赖?毫无信义,登徒孟浪,”
以后哪个女子肯嫁你?
乔天涯却不依不饶,从怀里掏出一根编织得精美的红绳,系到姚温玉腕上。
姚温玉沉默者看了许久,明明最不必说明的心意,他却还是不肯懂。
太重了。
与之相比,自己的命轻如鸿毛。
乔天涯急了:“圈住了,你是我的,除了你,谁都不要。”
一片云飘来,更多的云飘来,晴空万里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便苍凉下来。姚温玉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无限温柔抚上乔天涯的脸:“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很久,这对你不公平。”
乔天涯叠住姚温玉冰冷苍白的手,捂了很久,才笑着抽了抽鼻子:“没关系,沙场九死一生,还怕你不要我呢。”
十月的端州粮草丰美,兵强马壮,阒都也在□□山治下难得丰收,生生扛住日薄西山的颓势。
要打仗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
乔天涯解下自己氅衣给姚温玉穿上,给他紧了紧风领,将他搂得比风领还紧。
“元琢……我们成亲吧。”
“傻子。”
“我是。那成亲吧。”
“……”
“当初是谁说,我想怎样便怎样?想当年在丹城,人潘远为了要我命,悬赏1100两呢,连少林寺那小秃驴,不,高僧都说我有个好命,你不亏。往后聘礼、宅子什么的都挣给你,要是反悔,现在便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着,除了我。”
“我在菩提山有一处院子,早上可以看晨辉,日暮后,能看到阒都万家灯火成星河。真想再去看看。”
“一言为定,仗打完咱们就住上去,住一辈子。”乔天涯跪坐下去,双手围住他的腰,将脸磕在他双腿上,姚温玉看着他,慢慢将手覆上他发心。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如果有来世。
那一日,姚温玉觉得那红绳是照他的心套上去的,无论如何都拿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