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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引魂不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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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余饭后偶尔读及此诗,虽从友知老子曾有“自宾”一说,然较于后者之淡然,前者总多萧索之气。余因感其情,心中怅怅然而难自疏,遂说与友知,未料此子也值伤怀之际,所伤怀者为苍山居士之绝命词。
其词中有“千金良药何须购,一笑凌云便返真,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这真是过河偏遇摆渡之人,凑巧一起怅然,凑巧共同伤怀,凑巧而已。更巧者,便是语罢泪落之后做得一梦,梦中一地、一虎、两人,其间故事情景迷离奇幻,甚清寒矣。做梦者我,游离梦外者亦是我,余或为月为雾,或为河为树,只于梦中见其景,不过画外音尔,诸君不必专寻我。
且说天地阴阳,阳最盛者为人间,阴最盛者为冥界,此界又称地府,乃后土大帝所掌之国。其府门所在,为阴阳交界之地,有大河,能界限生死,名忘川,为阻断的河流。
滔滔流水之中有闪耀的光点上下浮跃,因着夜幕、水波点染而泛起蓝绿的涟漪,古来河中有魂眠,醒一魂而沉一魂,千万年来,新旧交替,不增不减。随着云层渐轻,天边那轮清月洒出蓝白之光影,再过片刻,等天幕全染,也便到了王岩入河的时间。
此时,这位宽袍广袖的士子正立于岸边,遥望莹月。在他身后,有一条小径,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那正是他来时之路。
“介予会有灾祸吗?”有吟唱声伴着轻盈的乐声从后路飘来,飘往河中,激起星星点点,近对岸处一道蓝光大盛。王岩转身,回望小径,“白雾茫茫,死生永隔,引魂之术真有用耶?”他细语低喃。
“介予定会回来吧。神明啊,介予真的走了吗?”吟唱依旧绵延,然而乐声所过之处雾气浮动,竟渐渐形成一道屏障,恰有斑子撞屏上,粉身碎骨,但余血风。
就在雾屏将成之际,一道钲鼓之声从豁口处插进,直击入河,河中登时沸腾,涌起水浪,王岩躲避不及,被寒水打湿鬓发,再抬头望时,水浪之中由鼓乐吟唱牵起一条水线,此线连接两岸,正引对面那硕亮蓝光往小径上去。
“介予会有灾祸吗?介予定会回来吧。神明啊,介予真的走了吗?”鼓乐声中,吟唱不休,那蓝光也逐渐化身成形,只见他羽冠束发,上着交领右衽白帛短衣,袖口雷纹红绢镶边,下着鱼纹细褶青帛短裙,腰束宽带以蔽膝,手持青铜利钺,正是一位青年将军,勃然英姿,如琼枝玉树,缓步从河上来,擦肩过时,那青年将军对王岩颔首微笑,遂往来路去。
“依此装扮,竟是商代统帅不成?听这祷词,这位将军或许名介予?”王岩心下沉思,忽有想到什么。皱起眉头:“只是时光流逝,这乐声莫非是穿越千年才到此处?还是空间纠缠,今时亦为往日?只是不论前者后者,皆是死局。”王岩看着远处已然成形的雾屏,心中嗟叹,还一礼后,遂转过身去,不忍再观。
天上圆月朗照,对岸六色地莲花开叶盛,一时异香弥漫,天幕与地河交接,一道石门出现,上有冥界十府刻绘,石门缓缓打开,吟唱声也被石门声掩,黑漆的门内忽的闪出一道白光,往青年将军处去,那将军抬起左臂,嘴唇微动,似在言语些什么,王岩没有听清,青年将军已被拉入门中。
“或许也是好事。”王岩轻叹一声,又感受到河水的召唤,遂扶正衣冠,纵身跃入刺骨寒水之中。
大河奔逝,迟日旷久,不知道他何时等到自己那扇门开。不知那位将军英灵如何,莽莽岁月,萍水相逢,或无再见之期。寒水浸没头顶之际,王岩伸出右手,揽一把冰凉的风,沉入水底。
自此,花叶凋零,石门重闭,厚云遮月,上下一黑,唯水中浮跃蓝光尔。漫漫岁月,亦有人同王岩者,见引魂不忍顾,长眠河底,待花盛门开。
此为梦中所见情景,醒来虽有迷离梦幻之感,书记之后,却觉平静。王岩者谁?介予又是谁,余皆不知也。正是梦者我,梦中无我,记梦者是我不是我。
按语:
斑子:唐代诗人戴孚《广异记·斑子》一节中说:“山魈下树,以手抚虎头曰:斑子,游客在,宜速去也。”后也以斑子代称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