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残缺》饴溏

6、第 6 章

　　陈玉洛一进宫便去找皇后撒娇：“娘娘，那群老家伙又欺负我。”
　　“你得了，”沐婉清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不是你早就料到的么？你今天这么一闹，是故意给苏匀使绊子吧？”
　　“这不叫使伴子，这是牵制。说实话，我并不因为他是蕙夫人的弟子而信任他，甚至，就算是蕙夫人，我也不知道该信不该信。”
　　“霜儿，有的时候眼睛不要盯太死，学着争一只眼闭只眼。”
　　“没有万全的把握，我怎么敢闭上那只眼？”
　　沐婉清菀尔一笑道：“敌人也不是傻子，但若当你闭上这只眼，他们反而就会开始紧张，更容易露出马脚。沙子捏在手里，捏的越紧沙越容易流走，倒不如把手松开。”
　　“娘娘，那这回岂不是我错了？”
　　“谈不上对错，只是单一的压制带来的后果不好预测。霜儿，你看的通透，就是心急了，权术与兵法有相通之处，却不能拿着兵法当权术用。不过这一回也算是给苏匀一个提醒，且看他下一步动作。”
　　陈玉洛点了点头，“对了，唳幽信报上说夫人已经到了京畿，估计下午便能入京。”
　　“既如此，你今日好好在宫里待着，尽量跟在你皇叔身边，省了你姑祖母找茬，本宫亲自去迎接蕙夫人。”

　　大理寺卿龙品在朝中多年一直保持中立，清政廉洁，不偏不倚，是个认死理的，断案公正，铁面无私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是牵制苏匀的钉子之一，但凡苏匀想取得陈玉洛的信任，必先过龙品这一关。
　　“阿姊这回可是给你出了一个难题。”领完了腰牌，该是去大理寺报到了。
　　苏匀叹了口气：“公主今天在朝上拉仇恨，完了再与我撇清关系来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就为了绊我这一下？”
　　“哪儿能呢？她不仅要绊你一道，她还要利用你来拉拢她今日得罪了的清廉的官员，你做不到她也不亏，你能做到就是稳赚。可阿姊就是心急，把你压太死可能适得其反。”
　　“既是公主给我的试炼，苏某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公主重望。”
　　林赦点了点头，目送苏匀进了龙品办公的西厅。苏匀确实不简单。陈玉洛看似的无心之举竟然被他看了出来——不仅仅看出来，他更早就料到了陈玉洛会用这种方法牵制他。
　　龙品是“钉子”中的主心骨之一，过这一关自然是不易的，苏匀也没想过一朝夕就能拿下龙品。
　　龙品向来严苛古板，唯独最重一个“忠”字，最看不惯朝中拉帮结派的行为。
　　“苏大人来了呀，”龙品喝了一口，俨茶，“既然进了这大理寺，一切皆按《齐律》行事，外边时兴的那些东西千万别给带进来。”
　　“下官谨记。”龙品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对他冷若冰霜，人人都知晓龙品最是欣赏蕙夫人等一众女中豪杰，苏匀大概也猜到龙品是给他师父面子。
　　“既如此，你且先去吧，明日早晨卯时以前上朝辰时到岗，到岗之后先跟着整理大理寺近五年的案子。”
　　“是。”
　　很快苏匀便从西厅出来了。林赦见他出来了，问：“这么快？”
　　“本来也没什么太多要交待的。”
　　“那先回府上更衣，一会儿上街逛逛，直接进宫。”
　　苏匀点头：“行，听你的，回了府上你先去把药喝了。”
　　说到喝药，林赦便想起昨天的事，耳朵止不住的发烫，“嗯”了一声，赶紧走了。
　　陈允竞被撂在府里整整一上午，闲出了毛病，居然一改往日闹腾的性子，戴着大斗笠在人工湖边钓了一上午的鱼，收成不错，钓了两条小鱼。
　　“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们不在我都快无聊死了！”陈允竞嘟着小嘴抱怨道。
　　“哈，”林赦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我看看，这不还活着吗？”
　　苏匀也在一旁附声道：“殿下可千万不能乱说死字，不然以后那群言官可少不了写弹劾殿下的折子。”
　　陈允竞眨巴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问道：“生死有命，乃天之常道，为什么说不得？”
　　苏匀愣了愣。
　　自古以来，帝王最喜追求“万岁”，忌讳一个“死”字。这会儿竟然成了官员避讳。千百年来，帝王最爱欺骗自已，百姓百官所附喝的“万岁”其实就是最大的欺君。
　　“殿下说的对，”他不免唏嘘，一个孩子尚且能明白这个道理，古往今来却有那么多君王不明白，“生死有命，但是富与贵却不在天，孰富孰贵，全在殿下的手中。所以，殿下要好好读书，明辨是非，好不好？”
　　陈允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林赦视之一笑：“亭均，大理寺少卿算是委屈你了，你该去当太傅的。”
　　“莫要让我误人子弟，况且这可是大齐未来的天。”
　　“可这片天，我终是看不到了。”
　　苏匀一皱眉：“莫胡说，大齐不能没有侯爷。”他道，“莫说这些了，算着时辰，师父她也快到了，响们去接她吧。”
　　“行，带上阿竞，咱们走吧。”
　　南门，星零几个羽林郎整齐排在林荫处一侧，林荫处高大的枣色马背上的人戴着斗笠垂着长纱。
　　林赦老远便看见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小走近了才确
　　认这马正是陈昶最喜爱的汗血马。
　　“娘……娘娘怎么在这儿？
　　“哟，你怎带着阿竞过来了？你阿姊出不得宫，蕙夫人的帖子只能我亲自送了。”
　　陈允竞让他哥把他抱起来，递给了他娘。“娘亲可想我了？”陈允竞的声音糯的像块棉花。“想你做什么？你日日跟在娘身边，哥哥十来天过来探望一次为娘，你姊姊更是一年到头难得进一次宫，”看着陈允竞逐渐拉长的脸，她被逗笑了，“好啦，逗你的，娘当然想你。”沐婉清乱了刮陈允竞的小鼻子，然后转向了林赦和苏匀。
　　“臣参见皇后娘娘。”苏匀行礼。
　　“苏公子，不，该叫苏大人了，苏大人快免礼。是来接你师父的吧，那一会儿便一起进宫吧。”
　　“全凭娘娘吩咐。”
　　林赦却皱起了眉：“娘娘，大长公主此刻应该在宫里，您怎能把阿姊一个人扔宫里？”
　　“你放心，我叫她去了御书房听政，料想大长公主不会胡来，还有，她哪有你想的那么笨？皇上成日说霜儿是将才，我看呐，她更像个政客。”
　　“那可不就是个政客吗，她若是个男儿，陛下这个时候早去当太上皇享清福了。”
　　沐婉清一笑：“其实皇上一直都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上面有旧制压着，下面又是百官顶着，加上又要推行新政，这事只能作罢。”
　　陈允竞打了个插：“得亏作罢了，阿姊这么懒，做了皇帝便就真成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一旁的苏匀当然明白皇后和林赦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心里面清楚，别说是陈玉洛，就连林赦从小接受的教导都是按太子的规制，随时可以扛起大齐的旗帜。他看得出，陈玉洛对他有疑心，林赦对他有所保留。现在把他捆在薛山那里的绳子已经被他挣扎的几乎磨损了，在大齐皇室这边的基石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办法扎稳，身份一旦暴露几乎是灭顶之灾。把自己推入了一个几近孤立的环境，和他亲手打造的那座城池一样，孤立于黄沙之中。
　　皇后是想告诉他，如今陈玉洛是帝王眼界，即便她冒进，并不足以撼动她的棋局。
　　这局棋，便是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