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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倾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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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谁来退亲?”
“晏家、晏三郎啊!只不过他还在守丧,府上的女主子们又都病了,就派个管事过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能退亲就是好的,现下夫人正和他们谈着……”赵嬷嬷絮叨说着,浑没望见楚若颜一张脸色煞白如纸。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晏家会主动退亲。
但想来也是,父亲几次去求皇上都没松口,如果不是晏家先提,肯定谁也退不了这门亲事!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来的人在哪儿?”
“在正厅……诶姑娘、姑娘!”赵嬷嬷望着楚若颜夺门而出,着急跺脚,“我的姑娘诶,您还没上妆梳发啊!”
*
楚若颜出现在正厅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得倒吸口冷气。
一身素白衣裳,披头散发、脸不敷粉,加上没有睡好眼底下熬出的淡淡淤青,更衬得人如女鬼般苍白可怖。
李氏见着女儿这样顿时红了眼:“我的颜儿,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啊!”
在她心里女儿变成这样自然是因为晏家这门亲事,先前委曲求全,而后以泪洗面……她在脑子里唱了一出大戏,而晏家过来的人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他们想得却是凄风惨雨的楚家嫡女,一朝听闻可以退亲,便迫不及待地闯到正厅上。
晏家管事眼底掠过一抹怒意,但马上平静下来。
他略略拱手道:“这位就是楚大小姐吧?国公夫人,老奴先前已经同您说过,只要贵府同意,明日便可退回婚书。”
李氏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方管事放心,先前送过来的聘礼我们也会原样奉还……”话还没说完,突听楚若颜道,“且慢!”
目光落到自家女儿身上,只见她颊边微红,轻咳道:“咳咳,母亲、方管事,退亲一事……还请从长计议。”
李氏一呆,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管事却想到什么,脸色一沉:“难道楚大小姐是对退还聘礼有异议?”
先前定亲,晏家送过来的聘礼十分丰厚,金银珠宝、田庄地契,应有尽有。
方管事以为她是想贪扣,楚若颜忙道:“您误会了,若颜只是……”
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照理是没有话语权的,便改口道,“若颜只是以为这等大事,还是……咳咳,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议吧。”
不料这话一出,方管事冷笑道:“原来楚大小姐是怪罪晏府没有主子来,而是派老奴一个下人过来失了礼节。那么老奴就再同大小姐解释一遍,我晏府自大将军夫妇以下,五位少公子阵亡,老太君得闻噩耗至今昏迷不醒,三少公子同三位少夫人在灵前跪守,只余一位孙少爷,今年刚满五岁!”
“怎么,楚大小姐是想让我们孙少爷来和您谈退亲之事吗?”
说到这里老者已有些激动,眼底隐泛泪光。
楚若颜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兜圈子:“方管事误会了,若颜之意,是若颜不愿退亲。”
“什么?!”
方管事和李氏几乎同时叫出声。
后者除了震惊更多出两分惶急:“颜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能不退亲?”
楚若颜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娘,女儿先前已经答应过父亲,要嫁。”
转过身,又对着方管事道,“你未曾听错,楚氏嫡女若颜,愿嫁晏家三郎。”
正厅里一片死寂。
不止是晏家的人,就连国公府自己人都怀疑听错了耳朵。
晏家什么境况,老的老、小的小,满门孤寡,更别说嫁的还是个瘸子。
若说先前还因为道义、名声种种缘由不便退亲,那么今天晏家主动找上门,要解了这门亲事,现在还要拒绝的,除非脑子进了水。
再看看自家姑娘,好像……确实有点不大正常。
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楚若颜八风不动。
方管事肃容道:“楚大小姐若是因为同情我晏家才有此决定,那大可不必!”
李氏跟着点头:“对啊颜儿,你放心,你父亲那边自有我去说,断不会让他怪罪你的……”
楚若颜面对母亲含泪的脸庞,一咬牙,索性道:“娘,方管事,若颜并非同情晏家,而是因为——若颜其实倾慕晏三郎已久!”
“什么?”
“倾慕?”
正厅一时炸开了锅,李氏但觉眼前一黑,抓着女儿的手慌乱问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记得,你可不曾与他见过面啊!”
楚若颜与晏铮除了梦里那一面之缘,就只在选婿的画卷上见过!
而对着一张画卷生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她轻轻垂下眼睑,声音平静道:“母亲有所不知,去年元宵节猜灯谜,女儿在望霜楼上……咳咳,远远地见过三公子一面。彼时他从一群纨绔手中救下名孤女,施恩不望报,风姿卓然令人心折,那时若颜便暗暗发誓,此生非君不嫁。”
她字字句句都在勾勒一个旖旎故事,厅上诸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李氏也有些茫然,似乎女儿真的对那晏三郎一片痴心。
方管事缓和了颜色,微微躬身:“既然楚大小姐心意已决,那我等静候良缘。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说完带着下人离开。
晏家人走后,李氏抹着泪道:“颜儿啊,你倾心谁不好,怎么就看上那晏家三郎——”说起此事就长吁短叹。
楚若颜半跪下来伏在母亲膝头,认真道:“娘,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相信女儿,女儿嫁过去后会过得很好的。”
李氏闻言不住摇头:“怎么会好,你不明白,晏家如今是大厦将倾,就算有陛下恩宠,可晏三郎已是这副模样,还能有站起来的一天吗?你嫁过去,这辈子都只是个少夫人,还要张罗府上那一大家子,母亲、母亲是怕你过去受苦啊!”
楚若颜无言以对,只能紧紧靠在母亲膝头。
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罪,只怕不能改变那梦中死局。
至于嫁人、将来,那些同阖府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
晏府。
明旌长幡,白绫缟素。
大门前排起了长龙,有前来拜祭的兵卒,也有自发吊唁的百姓,一切沉默无声的进行着,连过往的马车都放轻脚步,似乎生怕惊扰什么。
后院,灵堂前。
方管事对着牌位行过大礼,便问:“怎么样,少公子动筷了吗?”
侍卫孟扬摇摇头,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跪在灵位前,腰背挺直,正是晏铮。
他旁边放着一动未动的食盒,已经是这五天当中送来的第二十个了……
方管事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忧心道:“少公子身上还有伤……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孟扬苦笑:“公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跪着,谁又能让他起来?”
自从扶棺回京,晏铮就是这副模样,跪在灵前不饮、不食、不语。
文武百官前来吊唁,他也和木桩子一样钉死在那儿,看得来人纷纷摇头,都说这晏家三郎悲痛过度,傻了。
孟扬叹气,转又小声问道:“对了,你去楚国公府事情办得怎么样,他们多久能退回聘礼?”在他看来退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楚家该千恩万谢他们公子才是。只可惜晏家遭此惨变,里外上下都极需银子打点,否则以公子傲骨又怎会让方管事去要回聘礼?
然而方管事摇摇头,不知是喜是愁地说了句:“没能退成……”
“什么?”孟扬拔高声音,“难不成他们还想私吞聘礼!”
这一声没能压住,惊动了堂里,方管事看见一直形如雕塑的晏铮微微动了下,连忙甩开孟扬上前道:“少公子安心,楚大小姐说了,她心仪少公子已久,绝不会退这门亲事!”
晏铮身子一震,极为缓慢地回过头。
因着连日未食,他的嘴唇已经彻底干裂,眼底布满血丝,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方管事。
“她说……什么……”
沙哑的声线几不成调,方管事却几乎喜极而泣。
这是晏铮回京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压着激动飞快将楚若颜的话复述一遍,但见少公子脸上由惊转怔,最后竟是癫狂地大笑起来。
“孤女……倾慕……”
“哈哈……”
方管事不明所以,只能挑些好话安抚他:“是啊三少公子,想来是夫人和老爷在天有灵,保佑您得遇良妻,大难之际不离不弃,将来定可患难与共、白首不离!”
患难与共、白首不离?
晏铮想起上辈子那个涂满毒药的锦盒,还有那个锦盒中美丽却苍白的头颅,也是,他同她斗了大半辈子,最终她先死他后亡,也算某种程度上的白首不离了?
说起来,他心中竟没多少怨恨。
晏、楚两家的亲事是长辈定的,又是下人退的,由始至终,他都没见过这位未过门的娘子。
直到封为首辅、大权在握,他覆手夺取京城,才在那夜第一次见她。
彼时一片混乱,他厌烦了她父亲的说教三言两语激怒,谁知那老头当真跳下城墙。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混迹在人群中的少女,鬓发微乱,仰着细颈,一双如水眸中盛满惶然和惊痛。
就像一朵菟丝花,轻轻一折就断了。
他鬼使神差般地放走了她。
然后接下来十年都在为这个决定后悔。
这个本该病弱的女人,攀上藩王,扶持少帝。
打着勤王名号与他分庭抗礼,一斗就是十年!
这十年他遣过使臣、派过刺客,都无一例外地失败。
哪怕招安了藩王第二日也能离奇病死,仿佛对方下定决心要同他死磕。
好在最终他赢了,兵败之日,那个女人服毒自尽。
他想着斗了这么多年,便命心腹把人头带回来。
谁知装有她头颅的锦盒上涂满了毒药,而他也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一命呜呼。
——他的心腹被她收买了。
晏铮闭上眼,好似又看到那个苍白却安静微笑的头颅,方管事的声音低低传来:“少公子,老奴知道您为了家里的事心里难受,可再难受,也得撑下去……晏家如今只剩您一个男人了,老爷夫人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着……”
晏铮恍惚回头,眼前却是函谷关那一战万箭穿心、马踏成泥的画面!
这贼老天当真可恨,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却不让他救回父兄!
既如此、既如此——
“噗……”
一口鲜血蓦然喷出,整座灵堂的人都惊叫起来。
晏铮握紧拳头,漆墨深瞳轻抬,眼底却是血一样的猩红!
既如此,他便先下手为强,将挡在复仇路上的绊脚石一一剪除。
首先,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