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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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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公府,后院。
玉露听说了正厅上的消息,几乎快急哭了:“姑娘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去年元宵节灯会,您分明不曾去过望霜楼,又怎会看见晏三公子救人的场面?”她那日记得分明,姑娘因着葵水突至匆匆回了府,别说灯会,便连望霜楼的门槛也不曾踏入。
然而楚若颜神色平静,拿起一根尖头钗对着铜镜比了比:“那我是如何知道晏三郎救了人的。”
“这!”玉露语塞。
楚若颜放下尖头钗,静静看着铜镜里的丫鬟:“所以,那日我去过望霜楼。”
玉露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呆上片刻,低头道:“姑娘说得是,奴婢记岔了,那天夜里姑娘第一次见晏三公子,回来路上还同奴婢还说起。”
楚若颜眼底露出满意。
她身边人虽不多,但都是极聪明的,一点就透。
至于元宵节那个问题……
楚若颜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梦见的,在梦中与平南侯世子定亲时,有人说起晏家函谷关大败,全是因为一个孤女。那孤女烧毁了粮仓大营,逼得全军不得不提前决战,才导致后来的全军覆没。
而那孤女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元宵灯会上,晏铮从纨绔手中救下来的。
只因人是他救的、也是他杀的,为怕陛下猜疑这些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近日官拜首辅,才将那名孤女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
她今日说起,其实还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晏三郎没救过人,那个梦也作不得数。
只可惜一切在晏家没有否定时,就落了空。
“玉露,你到城中最大的药铺去一趟,买些安心凝神的药物。然后再从我账上支二百两银子,一并给晏家送过去。”楚若颜一边思忖,一边说道,“如今我尚未过门,不便明面上相帮,但晏家出了这种事,想必里外都需要银子打点。可惜老太君卧床不起、三位嫂嫂也因着噩耗无法理事,你就先把东西送过去,交到……交到今日过府的方管事手上吧。”
玉露欠身应是:“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楚若颜想了想,又道:“嗯,还有件事,前两天赵嬷嬷来找过我,说她的儿子赵正已经到了婚配年纪,想求我指门亲事。我想着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她那儿子如今又在书房里伺候父亲,人品端正,所以我打算将你许给他。”
“这事儿我考虑有一阵了,只要你点头,就从快办了吧,到时候我将外面的一间铺子留给你们,放了卖身契,你们就出府生活吧。”
玉露万没想到姑娘会说起这个,呆愣半响,猛地跪下:“姑娘,您这是要赶奴婢走啊!”
楚若颜抿了抿唇。
她嫁去晏家本就是龙潭虎穴,何必带着身边人一起犯险。
玉露重重磕了两颗头,道:“奴婢不想离开姑娘,请姑娘开恩,让奴婢跟您一起嫁过去,奴婢绝无非分之想,只愿伺候好姑娘!”
楚若颜尚未说话,恰巧屋外赵嬷嬷进来,闻言也跪下道:“姑娘也休想赶老奴走,老奴那不成器的儿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断不能因为他连累了姑娘!”
这二人都是打小跟着她的,此时长跪不起,她也有些没辙。
只能道:“先起来,这些以后再说吧……”
反正离晏家的婚期还有一阵子,她还有时间慢慢谋划。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夜里宫中突然来人,说是急召父亲进宫。
楚若颜赶到厅上时人已经走了,只有李氏由丫鬟搀着,很是忧心道:“这个时候宣你爹爹,只怕没什么好事……”
果然,一语成谶。
半夜楚国公匆匆赶回来,满身风霜未褪,对着神情尚在困顿的楚若颜长叹一声:“晏家老太君快不行了。”
这话一落楚若颜便清醒过来。
晏家老太君病危,陛下急召父亲入宫,所为何来已不言而喻。
她闭了闭眼,只听楚国公哑声说道:“陛下亲临晏府,去见了晏老太君,老太君说一生戎马无愧,唯独放不下子嗣……陛下便下圣旨,要将你和晏三郎的亲事提前,让她能在闭眼前看到这一天……”
“宫中的孙御医说了,老太君就剩这一两日光景,等你过了门,只怕就要……发丧……”
最后两个字说得尤为艰难,砰咚一声,李氏直接昏倒。
楚若颜被玉露扶着后退两步,坐到床上,她攥紧拳头,指尖掐进肉里的痛楚让她稍稍清明些。
“不知……提前到何日?”
楚国公见着女儿这般愈发得心疼,奈何今夜陛下召见,说是商议,实则没留半分余地。
他痛苦地闭上眼:“明日酉时,花轿迎亲。”
明日?!
寻常人家尚有月余准备,她这一日之间,又能如何?
似看出她心中疑惑,楚国公道:“陛下已经说了,今次匆忙,就由礼部会同司天监操持,一切无需我们两家操心。但这、终究还是委屈我女啊!!”
堂堂国公之女,仓促成亲、下嫁残废,甚至新婚之夜就要守丧。
莫说是她,就是放在一个寻常人家身上也是莫大折辱。
然而楚若颜只是深吸口气,冲着楚国公福身拜下:“父亲,女儿这便……拜别了!”
明日盖头一罩,她连父亲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楚国公肝肠寸断,强忍着泪水背过身。
楚若颜深深叩下去。
*
这一夜不眠,翌日清晨礼部送来吉服。
楚若颜试过之后极为合身,凤冠霞帔、珠围翠绕,衬得本就明玉一般的人愈发照人。
李氏瞧着女儿泪眼婆娑:“想不到颜儿穿上吉服这么美,只可惜、可惜……”她说了两句就泣不成声,楚若颜忙叫人把她搀到榻上,安抚道,“娘放心,女儿嫁过去之后自会照看自己,倒是您,不仅要顾着自己身子,还要注意……那边。”
她说得隐晦,但李氏知道她指得是什么:“你放心,姚氏那边翻不起什么浪来,再说了,还有你父亲在呢,娘不会有事。”
她说得自信满满,楚若颜却不这么认为。
尽管父亲身边只有母亲和姚氏两个人,但姚氏的父亲老成安侯曾提携过他,有半师之恩。
冲着这份恩情,老成安侯因言触怒陛下时是父亲保他,庶女姚氏被退亲也是父亲将人接过来以贵妾安置。
这些年对姚家可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娘,爹爹是个重情之人,大事上他拎得清,小事上就会多容忍,也会盼着您忍。”楚若颜半跪在她膝前,细声道,“您也不必同他计较,倒不如随了他的意,多让让那位……只不过让的时候,一定要叫他瞧见。”
李氏一怔,只听女儿慢条斯理地说下去:“恩不易还,仇却易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九次十次,谁又有那么多的情分可磨呢?”
李氏咀嚼着她的话,正想说什么,门外玉露跑进来道:“夫人、姑娘,花轿到了!”
涌到嘴边的话瞬间全吞下去,李氏扶起楚若颜,强忍着拍拍她的手:“去吧……”
*
盖头一罩,锣鼓喧天。
炮竹声中她的心情十分平静,却隐约听见外边的父亲在压着火问:“晏家人呢?堂堂将军府,连一个迎亲的人也没有吗?!”
她微微一愣,余光扫去,来迎亲的十几人都穿着清一色乌皮六合靴。
那是朝廷制式,来的当是礼部官员。
而作为男方的晏家,竟是一个人也未到场……
楚若颜只觉荒诞得有些可笑,便听那礼部官员在劝:“国公爷息怒,晏府还有晏三郎什么情况您也知道,就请多担待些。您放心,那新郎官儿如今在喜堂上侯着,断不会耽误了吉时。”
这话说得漂亮,实则也在为晏家开脱,即使他晏铮瘸腿不便出行,那长辈、同宗兄弟也没有吗?
不过也好,左右她也不是真心要嫁,两不相干最好。
楚若颜上前轻扯了下父亲衣袖,楚国公回头望她眼,便也没再说什么。
于是赶紧有人将一截红绸递到她手上:“新娘请上轿吧~”
她握住一端,回身,对着府门方向盈盈一拜。
“新妇出门,别父母——”
随着傧相这一嗓,敲锣打鼓,花轿抬出了楚家大门。
这一路吹吹打打,很是热闹。
楚若颜规规矩矩坐在花轿里,仍能听见一些闲言碎语飘进来。
“好大的阵势,是哪家嫁女啊?”
“听说是楚国公府上的,嫁去晏家。”
“天,那不是嫁给一个瘸子吗?”
“那也忒可怜了……”
夏朝有不成文的祖制,举凡身体残缺者,不得入朝为官。
在旁人看来,晏铮瘸了腿,就断了做官的指望,即便有陛下怜惜也无济于事。
然而他们又怎会知道,这个瘸子终有一天会站起来。
一路平步青云,站到所有人都需仰望的地方。
最后,毁尽所有。
楚若颜抿了下唇,抬手碰碰发间那支鎏金簪。
那是她从诸多首饰中挑出来执意戴上的,簪头锋利,一不小心就能割破手。
她看着指腹上被磨出的淡淡白印。
这次不一样了,她提前知晓,如愿嫁去晏家。
定可在一切发生前阻止他!
不知不觉间花轿停了下来,喜娘扶着她下轿、跨过火盆。
一路上都很安静,偶有两声道喜,声音也小得可怜。
她被喜娘搀到正堂里,余光瞄去,只见喜娘将红绸那端交到另一人手上——
“新郎官儿,快行礼……吧。”
喜娘带笑的声音有明显停顿,似是被吓着般,很快就退了开。
楚若颜凝神瞟去,只见那是双极漂亮的手。
指骨修长、苍瘦有力,唯独左手尾指有些奇怪,似被折断过,此刻无力地垂在一边。
她的呼吸停了停,看见那双手的主人接过红绸,将之搭在膝盖上。
自然如此,他坐在轮椅上腿脚不便,即便是稍后的拜堂,只怕也很艰难。
果然,司仪唱过“拜天地”的词后,就有人上前来扶他。
可他未曾搭理,只两手撑在轮椅扶手上,硬生生的、一点一点将自己挪到地上。
“砰”!
双膝触及地面时砸出清脆的声响,四下有倒吸凉气的声音,却无一人敢作声。
楚若颜收回目光也规规矩矩地跪下去,忽听耳畔传来男人声音,字字句句,断玉分金。
“臣——谢陛下!”
*
新房,红烛暖帐。
两根通臂喜烛哔啵燃烧着,楚若颜的心却久久未能静下。
方才喜堂上的那一句谢恩,旁人听来自是交口称赞。
于她却是惊雷炸耳。
那个梦中晏铮恨透了皇家,她还记得城墙上悬了几十个皇室人头,他又怎会谢皇恩?
除非是讽刺。
可如此一来,他这么早就存了反心?
楚若颜惊魂未定,玉露从盒子里拿出些糕点给她,见着那些平日爱吃的桃花糕、栗子酥,她却半点胃口也无。
玉露劝道:“姑娘,多少吃点吧,晏……姑爷出去答谢,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您已经一日没进过食了,好歹垫垫肚子。”
楚若颜摇了摇头:“不必,你跟赵嬷嬷也累了一天,不用在这儿守着,下去歇息吧。”
打发走了人,整个屋子更是静得针落可闻。
楚若颜心中寻思着下一步谋算。
若要动手,今晚是最好的良机,晏铮饮过酒、又是新婚不会设防。
可如此一来她就要背上弑杀亲夫的罪名,有些不值当……
正琢磨,突然门扉响了下。
她立刻端直身子,却看见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钻进来。
那小人儿凑到她跟前,左右转了两转,似乎在打量,随后脆生生开口:“你就是我未来的三婶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