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芒》梁上梦

6、第6章

　　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天空，四周寂星寥寥，泛出柔软的光芒。

　　陈子尧个子高，走在前面，整个人将苏纯挡住。
　　步调很缓。

　　苏纯抓着手腕，掌心下是少年坚硬的骨骼，温度持续升高。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帽沿。
　　陈子尧黑衣黑裤，肩胛骨随着摆臂的动作左右移动，后脖颈在昏黄灯光下依旧白得晃眼。

　　书本被打掉的那一瞬间，刚好有风吹来，书页哗哗作响，那些看似普通却又彰显着细心的红线和标注，就这么完完整整的亮在她眼前。

　　脑袋是放空的，她从来没有一刻，那么想要见一个人。
　　然后——
　　他出现了。

　　“我走太快了？”

　　陈子尧侧身看人，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停下脚步问她。

　　苏纯摇头，把帽沿往下压，藏在黑发里的耳朵尖泛红。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问题，稍转身子继续走。

　　脚步放的比刚才更慢了。
　　他今天好像格外温柔。

　　“啧，刚刚那哥们是谁啊？”程也憋不住话。

　　隔的距离有点远，只能大概看出来一个模糊的身影，陈子尧有些不太确定：
　　“应该是作弊的。”

　　程也恍然大悟，看了眼身后低着头的苏纯，叹了口气，还是没说出来。

　　速度再慢，还是会到目的地。
　　三人停在女生宿舍大门口。

　　陈子尧由着人继续抓着手腕，他把书夹在胳膊底下，空出只手往上抬了抬帽沿。

　　没有视线遮挡，前方变得明亮。
　　苏纯眨了眨眼睛，眼睫湿润蜷曲。

　　陈子尧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很想用拇指按住轻轻揉一揉，手臂举在半空，指尖发痒。

　　半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帮她把帽子正了正。

　　算了，小姑娘现在还不是他的。

　　苏纯抬起头，湿漉漉的眼里有点迷茫。

　　陈子尧盯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一字一顿道：

　　“你相信我么？”

　　这几天她在他脸上见过冷酷、嚣张、肆意还有玩味，唯独没有见过他现在的模样。
　　那么认真，好像你一个字，他就能把你想要的都给你。

　　苏纯一颗心膨胀起来，充盈又炙热。
　　她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陈子尧嘴角上挑，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心朝上。接着他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个粉红色包装纸袋的小玩意儿。

　　“啪嗒”一声，稳稳落到她手心。
　　圆鼓鼓的。
　　是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她看着那颗糖发怔，有点惊讶他兜里竟然会有这么个东西。

　　“吃了这颗糖，回到宿舍洗个热水澡。”他说，“好好睡一觉，忘掉今天发生的事。”

　　他说完把胳膊下夹着的书抽出来，递给苏纯。

　　她没接，手心也没合上。
　　陈子尧笑了一下，胸腔轻微颤动，嗓音透着股宠溺：“这糖是我买东西，老板冲不开钱给的。”

　　白嫩掌心缓缓合上。

　　苏纯手指握住书边，被人牢牢抓住，纹丝不动。
　　她抬眼，粉唇抿紧。

　　陈子尧往前半步，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暗连接线让他的表情神秘又危险，有些忽隐忽现的朦胧。

　　他突然低下脖颈，贴了过来，亮光完全照亮他的脸，带来极大冲击力。

　　苏纯下意识地往后仰，心头重重一跳，他手腕用劲，借着力气顺势把她拉回来。
　　两人之间距离只隔着一个拳头，呼吸交融。

　　胸前横亘着那几本书，仿佛是一道警戒线。
　　指尖发颤，因动作用力而泛白，她听见自己声线不稳的声音：“你别玩了，把书给我。”

　　陈子尧没动，这人骨子里就是恶劣的，只不过会为了喜欢的人改变。他压低嗓，声音低沉带着暧昧，是说不出得缱绻：“怕我收了别人的糖？”

　　他说话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她脸上，苏纯脸颊发烫，不自然地垂下眼，睫毛忽闪颤抖。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像有电流密密麻麻地蹿过，全身酥麻。

　　“没有。”她声音有点哑，带着鼻音。

　　“咳咳咳”
　　程也故意使坏。

　　陈子尧冷冷瞥他一眼。
　　趁着这阵功夫，苏纯猛地一抽，把书抢过来，迈开步子，跑进楼梯口。

　　他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转眼发现人跑了。直起身子，活动了下脖子，双手插在裤兜，抓住最后一抹慌张的身影。

　　旋即，他笑出声，似乎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无奈，气息都收不住，连胸腔都是愉快的颤动。

　　程也站在身后，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被这笑激得一阵肉麻，唾弃道：
　　“陈子尧你他妈就是个流氓。”

　　*

　　苏纯靠在墙上，掌心发热，温柔很高，糖纸变得皱巴，快要将糖块融化。心率恢复正常频率，有规律地跳动着，脸颊的热度消散，她拆开糖纸，把粉红色的草莓糖缓慢放进嘴里。

　　味蕾接触到酸甜，草莓味充满整个口腔。
　　吃到甜的，她的心情舒缓了一点。

　　推开宿舍门，走进去。
　　卫琪正在写东西，听见声响，转头去看，眼睛一下亮了：“你可没有这种帽子，老实交待，谁给的？”

　　苏纯关门的动作顿住，抬手摸到偏硬的布料，难怪总觉得视线有遮挡。

　　他的帽子被她带回来了。

　　门关上，发出“吱呀”一声，卫琪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挡到她面前，不让她走。

　　苏纯吸了下鼻子，低声说：“是陈子尧的。”
　　鼻音明显。

　　卫琪脸上的笑意褪去，表情严肃，把她的脸抬起来，借着明亮的灯光，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她发红的眼圈。

　　黑色鸭舌帽被摘下来，长发因为产生静电乱糟糟地竖起来，鼻尖也是红的。

　　“他欺负你？”卫琪皱眉问。

　　苏纯怕她误会，连忙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配上这炸毛的头发，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那你怎么了？”卫琪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梳头发。

　　人是利己的，会主动规避风险，同样也会把受伤的自己进行封闭。

　　苏纯不想回忆那些画面，也很难再开口复述一遍自己的遭遇。她不想让卫琪担心，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作弊的那个男生了。”

　　两人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不单单是因为舍友，还有磁场合不合以及有没有默契。
　　显而易见，卫琪和她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陈子尧送你回来的？”卫琪转移话题。

　　“嗯。”

　　“没受伤就好，这几天你去哪我都陪着你。”卫琪说。“去洗个热水澡吧，睡个好觉。”

　　苏纯眼睛发酸，站起身，拥住她，卫琪拍了拍她后背，把她推进洗手间。

　　卫琪划开手机，找到一个对话框，输入发送：
　　“苏纯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她又发：“18号我请假有事，两天不在学校，你陪着她去吃饭？”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秒回：“恩。”

　　*

　　次日，苏纯起了个大早，倒不是要上早课。她洗漱收拾好后，把那摞书装进包里，拿起那顶帽子，轻轻关上宿舍门。

　　天气很好，瓦蓝的天飘着几多绵软的云朵，太阳高空悬挂，温度适宜。

　　苏纯走在校园石砖路上，心神不宁，神经紧绷，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或者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会突然冒出个人来。
　　每每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她稍稍放下心来，僵硬的身体舒展开。

　　没走几步，包里手机发出震动。
　　拿出手机，按了接听，她听见卫琪的声音从话筒里倾泻出来：“纯纯啊，我的假提前了，马上就要走，你在哪报个位置。”

　　“我准备去图书馆。”
　　“好，你等着。”卫琪说完兀自挂断电话。

　　冷冰冰的提示音传来，苏纯站在原地一脸懵。
　　等谁？
　　她没放在心上，缓步朝前走。

　　江阳图书馆面积4.3万平方米，空间设计以中国传统庭“庭院”模式为中心，上下分两层，旋转白色楼梯蜿蜒直上，书架陈列整理。

　　苏纯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环境工程与保护知识点这本书，指尖捏住书页翻开，书面干净，每一章的重点和易考小知识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

　　如此近距离直观的看到这些，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考上研究生的陈子尧，与她不是相同专业，却可以仔细又耐心地整理出这么一份珍贵的知识点。

　　心里有种想法想要破土而出，被她极快地压下去。

　　图书馆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苏纯安静坐在椅子上，没动。

　　揉了把发酸的脖颈，她看眼手机，卫琪给她发来好几条消息，还打了一个语音通话，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

　　走出图书馆，苏纯拨回去，秒接通：“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你！”

　　“我静音了。”
　　“出图书馆没？”
　　“刚出来。”
　　“行。”
　　“嘟嘟嘟”电话又挂了。

　　苏纯叹气，把手机放回包里，一抬头，怔在原地。

　　陈子尧穿着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藏蓝色的衬衫，偶尔有风吹来，鼓起衣角，少年气十足。

　　他略微颔首，等着人说话。
　　苏纯眼底透出不可置信：“你来看书？”

　　“等人。”陈子尧撂下两个字。

　　/

　　苏纯坐在食堂里，有点没缓过神。

　　正值午饭高峰期，人流充足，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到那道身影，男生挺拔高瘦，驻足片刻，就引来不少人的关注和目光，偏偏他姿态漫不经心，半个眼神都懒得给。

　　“小学妹，要不要吃我的牛肉面？”程也在她身边坐下。

　　牛肉面热气腾腾，放着几块薄薄的牛肉片，上面飘着一层红油。
　　看起来就很辣胃。
　　她拒绝。

　　程也绝不允许有人还没吃过这份牛肉面，他拆开筷子，挑了一口，移到她面前，试图安利：“你尝尝呗，真特别好吃。”

　　“我真的不吃——”
　　“干嘛呢？”陈子尧打断她，两手端着餐盘，踹了他一脚，“不吃就滚。”

　　嘿！重色轻友的狗玩意。

　　陈子尧顺势在她对面坐下，餐盘移过去，拆开筷子递过去放好。

　　他动作熟稔，帮她打饭，拆筷子，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苏纯整个人愣怔着，看着盘子里的红烧肉和鸡腿，半晌喃喃地说：“我还在减肥，这些吃了会胖。”

　　陈子尧发出轻微哂笑：“用不着减，你只管吃。”
　　苏纯：“……”

　　*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
　　苏纯突然想起什么事，把帽子拿出来，还给他。

　　陈子尧双手插回兜里，肩膀耸动，戏谑道：
　　“我没手，要么你拿回去，要么你给我戴上。”

　　他给出两个答案，让她选。

　　不用想都知道，小姑娘会选前者。

　　苏纯安静的眸子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小腿肌肉绷紧，拿着帽子的手臂伸长，费力地把帽子扣在他脑袋上。

　　不偏不倚，刚刚好。

　　陈子尧像尊石像，一动不动，帽沿压得极低，漆黑眉眼遮住大部分，下颌弧度流畅清晰，他嘴角慢慢上挑，似在自言自语：“你倒是能给我惊喜。”

　　她没听太清，凑近问道：“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从食堂里冲出来一个男生，跑得很快，不小心撞到她肩膀，重心不稳，身子往前晃，快要摔倒。
　　她双眼紧闭，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生冷冽的气息灌进来，腰间覆着只手，整个人像火烧一样，浑身发烫。

　　距离太近了，苏纯甚至能数出来他有几根睫毛，心跳如擂，睫毛乱颤，脸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垂。

　　陈子尧幽黑瞳孔里倒映着少女惊慌和娇羞的模样，嘴角弧度变大，低沉地笑起来，脸上漫开肆意的兴味，嗓音微哑：

　　“你这个样子像不像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