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芒》梁上梦

5、第5章

　　“抱歉妹子，不知道你是尧哥朋友，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男生挠了下头，拉不开面子。

　　苏纯默然。

　　男生见状，神色尴尬，转过头看陈子尧。
　　他姿势没变，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眼睑半垂，忽略掉那道眼神。

　　沉默一点点蔓延。

　　两个男生夹在中间，想走也不敢走，像热锅上的蚂蚁，烫得头皮发麻。

　　片刻后。
　　陈子尧施舍般抬眼，目光冰冷，抬了抬下巴。

　　耳边擦过一阵风。
　　长走廊只剩下两人。

　　苏纯表情淡，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整个人安安静静。

　　二氧化碳挥发，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腻味。

　　陈子尧注视着她，神色缓和，黑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放狠话扬言让人滚的不是他。

　　她垂眸，脚边一滩黑褐色液体，给光洁的地面划上极具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纯缓缓蹲下，手刚伸出去，半空中被人截住。

　　肌肤相贴，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热度滚烫。
　　陈子尧微微躬身，半蹲，一只膝盖点地。

　　两人距离极近，连他身上的木质香，她都能闻到。

　　他睫毛幽黑且浓密，被这样注视着，只觉得他所有的温柔都是给你的。
　　视线聚焦，内眼角处有颗痣。

　　几秒后，她听见他说：“脏。”

　　这么简单一个字，很轻，很轻，砸在她心上。
　　苏纯沉静的眸子出现细微波动。

　　他松开手，没有犹豫捡起易拉罐，转身回宿舍。

　　手腕举在半空，皮肤白皙娇嫩，没有红痕。她却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温度烫人，好像在暗自燃烧。
　　摩挲几下，她稳了稳心神，起身走过去。

　　她站在宿舍门口，没有进去。

　　陈子尧背对她蹲着，后背宽阔，双脚踮起，大腿肌肉绷紧，不知道在找什么。

　　她随意打量起这间屋子，干净整洁，被子叠成标准豆腐块，床单平铺。

　　五分钟后。
　　他还在找东西，似乎忘了门口还站着个人。

　　苏纯尝试开口：“那个……”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站起来，左手边摞着几本书，看着挺厚。

　　陈子尧顺势靠在桌角，撩了把汗湿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更显立体。
　　手指下移，扯住拉链，往下一拉，冲锋衣衣襟敞开，脖颈线条修长，锁骨凹凸明显，皮肤白得晃眼。

　　紧接着，他脱下衣服，反手一甩，丢到床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哪个？”

　　他眼睛紧紧锁着苏纯。
　　好像怕她跑了。

　　苏纯大脑宕机，先前想的全都忘了。

　　此时，她很想问一句，谁教你这么脱衣服的？
　　没人告诉你脱衣服的时候，眼睛要看衣服，而不是看她。

　　顶着灼热的目光，苏纯脑子抽风的说了句：
　　“饼干好吃么？”

　　说完自己都愣了。
　　这就是典型的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她被自己蠢到了，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往哪看，干脆盯着那摞书。

　　陈子尧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他没答。

　　苏纯生硬地结束话题：“我随便问问。”

　　“那我随便答答？”
　　他嗓音带着笑，又要逗她。

　　苏纯及时扼住：“不答也行。”

　　黑发又散下来，几根发丝胡乱戳着眼皮，他半垂着头，表情看不出喜怒。

　　片刻静默，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嘴角弧度明显，不知道想到什么美事。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听到他说：

　　“挺甜的。”

　　如果有人问你：你会因为一句好听的声音而心动么？

　　当然不会，这是她的答案。
　　声音只是表面，可能是最不起眼的。

　　但现在，苏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记得听完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浑身像被电了一下，麻麻的，他嗓音低沉却又温柔，这么三个字合在一起变成一句最缠绵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

　　苏纯掩饰性的咳了一下，说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你觉得呢？”
　　他语调又变淡，刚才的温柔烟消云散。

　　她试探说：“作弊的事？”

　　陈子尧看她眼神躲闪，始终落在一个地方，有些不满，恶劣心起，下巴微扬，撂下一句话：

　　“下周出结果，自己去看。”

　　苏纯还在等着他继续说，等半天也没声音，她茫然看着他，“没了？”

　　他耸耸肩，默认。
　　看着他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苏纯有些气。
　　“哦”

　　她低头盯着脚尖，语气不咸不淡。

　　陈子尧听到这个“哦”乐了，小姑娘有点脾气。

　　“不服气？”他故意逗人。
　　“没。”答得很快。

　　有也不敢说，把她叫来，先是被宿管阿姨拦，又被人戏弄，结果就得到这么句话。

　　觉得自己特蠢，没劲儿。

　　陈子尧抬头搓了搓脖子，嗓音懒倦：
　　“生气了？”

　　她不说话了，不想搭理他。

　　他浑不在意，拿起桌边的书，缓缓朝她走过去。
　　宿舍面积小，几步就走到。

　　苏纯视线前方多出一双马丁靴，两人之间隔了几步距离。

　　“抬头。”
　　似是妥协，钻进她耳朵里。

　　她犹豫几秒，缓慢抬头，他穿着黑色短袖，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肩膀撑起布料，显出少年人硬朗骨骼。

　　陈子尧单手插兜，手里拿着几本书，递到她面前。

　　模糊的字体随着移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顶上一本书写着：“环境工程与保护知识点。”
　　她目光怔住，原来是在给她找书啊。

　　两人独处在一个空间，一切感官都会被放大，变得清晰可闻。
　　她清楚地感觉到心底某种情绪正在慢慢腾升，从心脏边缘缓慢而谨慎地渡到最中央。

　　陈子尧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结果你自己去看，但是你要重考。
　　这几本书你带回去认真看，重要知识点还有标注给你画好了。”

　　他顿了顿，又说：“还不接？”

　　苏纯如梦初醒，讷讷地看着他。

　　喉咙突然发干，她咽了下口水，出声：“谢谢。”

　　陈子尧下巴微点，听她说八百次感谢也抵不上实际行动来的爽快。

　　趁着短暂的愣神，他提出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纯清凌凌的眼睛透出疑惑。

　　“不犯法，不黄暴，不干坏事。”
　　不黄暴？黄倒是没必要吧……

　　他似乎胜券在握，并不着急，半响才问：“答应？”

　　手里重量沉甸甸的，她看着他，点头同意。

　　就当还一个人情好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条件。

　　但她应该不会赌输。

　　*

　　从六楼下来，已经超过一个小时。

　　她胸前抱着书，不好意思地对阿姨笑：“抱歉，有事耽搁。”
　　阿姨出奇地没跟她计较，摆摆手让她走。

　　苏纯瞄了眼手机屏幕，《恶作剧之吻》。她心里发笑，阿姨也紧赶潮流。

　　风停了。气温回升，碧空如洗，厚重云彩拨开，明晃晃的太阳露出头。

　　站在台阶上，她微眯双眼，感受阳光的温度。

　　程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幽幽地说：“事办完了？”

　　书差点掉落，苏纯惊道：“办完了。”
　　“行，你回去吧。”

　　她试探着点头，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抬脚往宿舍走。

　　人走出一段距离，程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下午五点，晚饭高峰期，人流涌动，嘈杂哄闹。

　　苏纯逆着人流慢吞吞地走着。

　　江阳大学有几百年历史，面积很大，学校里矗立着几座高大的教学楼，道路两旁浓荫蔽日。

　　清风拂面，每个毛孔都在呼吸。
　　难得的宁静。

　　直到出现了一个人——

　　他个子不高，长得格外瘦弱，头发长到遮住眼睛，鼻梁上架着副厚底黑色眼镜。

　　浑身上下散发出阴郁颓废的气质。

　　苏纯对她有一点印象，没记错的话，这人考试坐在她后面。

　　她话语轻柔：“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男生身子似乎颤了一下。

　　攥住裤子的手指微松，却在略微掀起点眼皮看到环境工程这四个字时，猛然用力，布料皱巴巴的，拉扯出一大块，手背青筋凸起。

　　“你如果没事，我先走了。”苏纯开口。

　　“别。”
　　声音嘶哑厚重，和他的外表产生极大割裂感。

　　苏纯皱眉，凝视着他。

　　男生自始至终垂着脑袋，她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苏纯同学，你对自己的考试成绩有信心吗？”

　　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磨出来的，干涩沉闷。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出于人的本能，苏纯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她缓慢后退，拉开两人距离。

　　眼镜男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阴森可怖，他紧逼两步，在少女的凝视下抬起头。

　　太阳西沉，血色的火烧云绵延至十几里，落日的余晖洒在整个校园内，披上了一层朦胧虚无的薄纱。

　　男生脸色惨白，脸颊微微凹陷，一双眼睛又大又凸，神色阴骘。
　　那束昏黄的光好像从来没有照到他，在这瑰丽无比的背景下，活像个异类。

　　“你想干什么？”苏纯声音发颤。

　　“我学了好多年，背了好多书，才考上江阳大学的，我特别珍惜这个机会，也很喜欢这所学校，我很爱这个专业，很爱，很爱，很爱。”

　　他一股脑说了很多，嘴里嘟嘟囔囔地不停重复，陷入自己的情绪无法自拔。

　　苏纯手心出了层薄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应该停下脚步，应该跑的。
　　可是脚底就像灌满铅，千斤重。

　　“你冷静一下。”
　　声音戛然而止——

　　眼镜男面容扭曲的看着她，猛然间爆发，扬起手臂狠狠往上一甩，苏纯整个身子晃了一下，手里的书悉数掉落，书页掀开，入目是刺眼的红线和规整利落的标注。

　　“你根本不懂！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那次考试对我有多重要！你为什么要捡起那个纸团！你说啊！说啊！！”

　　他已经崩溃。大声嘶吼，脸涨的通红。

　　来往有学生被这声音吓到，看一眼就移开目光。
　　没人会深究原因，他们不愿意多管闲事。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苏纯心脏怦怦跳，快要超负荷。眼前的人和发生的事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祈求着男生能尽快离开。

　　她嘴巴微张，喉咙里像火烧，发涩。快喘不上气。

　　“砰”很大一声，一瓶薄荷糖擦着她肩膀飞过去，眼镜出现裂痕，男生难得出现一丝慌张，连忙扶住眼镜跑了。

　　“学妹。”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
　　程也叫她。

　　苏纯怔在原地，耳边似乎隔了一层膜，将外面的声音全部隔绝掉。

　　“苏纯。”
　　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你看着我，我是陈子尧。”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柔又有力量。

　　她的感知在回笼。
　　苏纯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看到想见的人。

　　陈子尧双手撑在大腿上，躬身弯腰看着她。他还是一身黑，带着顶黑色压舌帽，帽沿很低，露出半截漆黑眉眼。

　　她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担忧和紧张。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情绪再也绷不住，苏纯眼圈发红，声音哽咽：“你来了啊。”

　　“我来了，不用怕。”

　　他抬手把帽子摘下来，反手盖在她头顶，帽沿遮住她通红的眼眶。

　　天色暗下来，点点灯火透窗而出，幢幢教学楼投落下浓重的阴影。

　　帽子略大，苏纯眼睛被遮住大半，看不清路。
　　她不敢自己回宿舍，怕再被堵。

　　几秒后。

　　有人轻抚她的头，帽子锁扣调紧，帽沿往上移了几公分，勉强看清路。

　　陈子尧从她背后绕到眼前，低下脖颈，伸出手臂：“抓我手腕。”

　　她没动。
　　一秒，二秒，三秒过去……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苏纯轻轻握住。
　　昏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高一低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姿态亲昵。

　　陈子尧甩了甩两人交握的手，嗓音低柔：

　　“带小朋友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