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顾九绿

3、余梦（三）

　　皇后的亲弟弟徐侍郎昨夜突然暴毙而亡，这徐侍郎常年吃喝嫖赌，以至于后来人嫌狗厌，连家中娇妻都要与他和离。
　　可他纨绔不假，奈何有个本事的姐姐，时时关照。他这一死，便在京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当今皇上震怒，即刻便下旨彻查此事。
　　这一查，不知怎的就查到了三个月前与他在满芳楼发生争执的潘大人身上。
　　潘大人自知大祸临头，当晚便自刎于书房。而原本受他庇护的一众大小官员，尽皆落了马。
　　树倒猢狲散，朝中的局势瞬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姌儿正在亲手为卫昭泡一杯云雾茶。她的手指洁白细腻，在碧绿的茶叶映衬下仿若一块上好的美玉，而那泡茶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只这一手茶技，她便苦练了三年。
　　“据闻那徐侍郎死时衣衫不整，被人在胸口开了个窟窿，血流了满床。”卫昭喝着她泡的茶，眼角眉梢都掩在茶水升腾的雾气中，模糊得分不出神色，“他的嗓子被毒哑了，因此遇害时连吭都没吭一声。”
　　“大人得偿所愿，不费一兵一卒便除了两大祸患，应当欢喜才是。”
　　姌儿埋着头刺了他几句。
　　他的这步棋走得的确是妙极了。成了，便除去两大祸患。不成，也不过失去一个毫不重要的小丫鬟而已。
　　“我确实欢喜。”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不知不觉带上了一层冷意。
　　倏然上前握住了姌儿的手，“只不曾想到，当初那懵懂无知的丫头，如今也会使美人计了。”
　　“若不是徐侍郎对我起了色心，我如何才能近得了他的身？”
　　姌儿唇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如细针一般扎进了卫昭的心中。
　　“若是不行，我自会为你想法子，实不需要你如此。”他眉头紧紧蹙起，压下性子轻叹了口气。“你可知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
　　“于我而言，不重要。”
　　姌儿挣脱他的手，神情平淡得一如当初她从卫昭手中领来那把杀死徐侍郎的匕首时的模样。
　　卫昭却被气得笑了。
　　他陡然俯下身搂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抵在雕着花纹的红木桌沿上。
　　“既然不重要，便留下来伺候我罢。”
　　窗外香樟树的枝叶遮天蔽日地笼罩过来，将天映出阴恻恻的一片，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姌儿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良久，她才轻轻推开了卫昭，将手伸向腰带，毫不犹豫地褪去了层层衣衫。
　　一抹绣着牡丹的鹅黄色倏然露了出来，衬得她一身肌肤细腻洁白，吹弹可破。
　　卫昭下意识地撇开眼，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随即慌忙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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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昭已经三天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了。
　　她泡的茶，他照喝。
　　做的糕点，他也照吃。
　　只是看她的眼神凉飕飕的，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姌儿忍了又忍，终究在这日的午后磨磨噌噌地拦住了要去上朝的卫昭。
　　“大人。”她轻轻抿了抿唇角，脸颊微微涨红着，颇有些不自在。
　　卫昭看了她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嗯字。
　　“听说，今夜有上元灯会。满京城的人都会去放花灯呢，若错过这次，便只能等到明年了，大人可愿与奴婢一同去赏花灯？”
　　她睁着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满怀希翼地看着他。
　　卫昭微微一愣，连日来胸口的郁气仿佛叫什么给打散了，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如此，去看上一看也无妨。”
　　是夜，花灯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整条街道。
　　姌儿手中捧着一盏绘了桃花的河灯，笑眯眯地看向在人潮中愈发显得姿容出众的卫昭。
　　“大人。”姌儿凑过去，脆生生地道，“你瞧，那里有猜灯谜呢，大人去将那盏花灯赢来可好？”
　　她的目光落在一盏绘着大朵浅红牡丹的花灯上，神情跃跃欲试。
　　卫昭难得见到她如此欢喜的模样，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点头应了她。
　　岂料待提着灯挤出人潮，姌儿却不见了踪影。
　　手中的花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不一会便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踩成了几片碎纸，那灯上栩栩如生的牡丹也一点点瘪了下去。
　　卫昭却已顾不上了，他沿着人群一路寻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夜渐渐深了，汹涌的人潮一点点褪去，只余下一片河灯荡漾在水面上。
　　倏然，一盏熟悉的桃花灯摇摇晃晃地飘在了他的面前。
　　卫昭俯身正要拾起，却见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大人。”
　　忽然有人拽住了卫昭的衣袖，他转过身去，看见了姌儿一张含羞带怯的脸。
　　“奴婢被人潮挤散了，差点迷了路，是宋溥大人送奴婢回来的。”
　　宋溥面带笑容地站在姌儿身后，目光就像粘在她身上了一样。
　　夜色那么凉，仿佛一直凉到人心里去。
　　卫昭掩了神色，向他行礼:“多谢宋大人护送我府中的奴婢。”
　　“不必多礼。”宋溥微微侧身避过，将手中一直提着的花灯递给了一旁的姌儿，“先前弄坏了姑娘的灯，便以此灯作赔。”
　　那盏花灯精致异常，一看便价值不菲。
　　姌儿却连推辞都没有便接了过来。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闷闷地疼，卫昭忽然想起了那盏被他掉在地上，任人践踏的牡丹花灯，大抵明白了什么叫做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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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姌儿惊坐而起，冷汗至脸颊滑落渐渐没入冰冷的被裘之中。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寒风，吹得院中竹林沙沙作响。
　　她小心翼翼地披上一件外衣，翻身下了床。
　　那盏被她带回来的花灯静静立在角落里。
　　她随手拿起，不一会便拆得七零八落。
　　夜还漫长，屋外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姌儿尤带冷意的脸上，与白日里的她看起来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京中渐渐有了流言。
　　说是如今的大夏王朝招惹了妖孽，此妖孽修为高深，从而吸走了了大夏国运，致使大夏即将倾覆。
　　原本此类的话无凭无据，只能在有心人的装神弄鬼之下，糊弄几个愚民。
　　奈何当今圣上平日就拜神礼佛，对此等事极为看重，又兼皇后娘娘日夜吹着耳旁风。便从宫外寻来了十几个道士，下旨一定要除去这妖孽。
　　那些道士在宫中几通法事做下来，天上竟然聚起了一团红云，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
　　这下由不得人不信。
　　皇上带着一群官员护卫亲自追着红云的方向而去，却惊异地发现那红云竟然停在了当朝翰林院首辅卫昭的府邸上空，久久盘旋不散。
　　卫昭匆忙披了官服出来迎接，正好见到皇上面带震怒地命人将卫府团团围了起来。
　　“大人吉祥！大人洪福齐天！”
　　一道如含了沙砾般的声音乍然响起，阿宝不知被谁放了出来，围着一干人等转了一圈，随即准确地落在了卫昭的肩膀上。
　　“卫大人。”宋溥自皇帝身后走了出来，神情莫测地看了阿宝一眼，接着面带严肃地道:“圣上还在此处，你这鸟却对你高呼洪福齐天，你将圣上摆在何处？”
　　此言一出，皇上脸色更是铁青一片，当即命人将阿宝捉住处死。
　　几个侍卫领命上前捉它，阿宝受了惊吓在半空中不停地扑腾。尖利的爪子无意间抓在了卫昭的脸上，那如玉般的脸庞瞬间浸出了点点血迹，鲜红且妖冶。
　　卫昭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阿宝被那锦衣侍卫抓在了手中，那人捏着它的脖子狠狠一个用力。阿宝掉在地上哀哀叫了几声，翅膀痉挛地抽搐着，陡然失去了声息。
　　卫昭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他匍匐在地对着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冷哼一声，摆手命一群侍卫闯进了卫府府邸。

　　正值午时，阳光还微微有些刺眼。众人头顶烈日，脚步不停地一间一间搜查卫府的厢房。汗水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顷刻便浸透了衣衫。
　　唯独卫昭院中的那棵香樟树下，阴凉一片。
　　那丛原本开得极盛的青龙卧墨池，如今更是娇艳得如同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然而那花朵中却散发出浓浓的腥锈味，全然不似牡丹的清香。
　　一位侍卫面带疑色地掀开了那茂密的枝叶，却见它那根茎冒出了一股股鲜红的液体，眨眼便淌进了泥土中。
　　“血……妖花。”侍卫吓得大喊大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一方小院。
　　“贫道果然没算错，这妖孽便是卫府中那一丛吸食人血的青龙卧墨池。”

　　卫昭沉着脸色来到那丛牡丹花前，伸手捻起花下吸收了红色液体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的确是血。
　　卫昭一惊，陡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