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走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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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宜在家落了几滴泪，齐南景在齐家也没多好过。
小侍从进门送晚饭时，被黑脸阴沉的大少爷叫住。
齐南景声音低沉，手上不耐烦的折着一根枝条，不时会抽到自己身上，留下几道红痕。
小侍从吓得不敢动弹，只听着齐南景低沉地支着头问话。
“小一，你说我是疯子嘛，我会把想要的强加在别人身上嘛？”
小侍从站在一旁忍不住发抖，他的名字是齐南景给的，从他三岁跟在齐南景身边时，就从他嘴里得到了这个名字。
那时他年幼，觉得这名字不明所以，不如本名好听，刚想拒绝时却被领他进门的牙婆瞪了一眼。
他瑟瑟想着往事，不知怎么说出口，只好掏出随身带着的药瓶，递了上去。
“少爷，枝条给我吧，别再折了，桃枝不小心抽在身上很疼的。”
齐南景抬头，他回到家想了许多往事，现下脸色不由变得惨白，空洞无光的眼睛环视着紧闭，几乎不透光的屋内，最后对着小侍从有气无力地严肃说道：“出去。”
小侍从退回去后，自觉关上了门。
齐南景低头垂眼，细细摩挲着桃枝不时凸起的小结和光润的枝身，像在旁观他忐忑的前生。
那天他睡得很早，但一时入梦，一夜沉寂荒芜，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乱草丛生的前生记忆裹挟着他，记起，遗忘，不断走向疯癫。
在齐南景的梦境中，监牢某处的一角，狱卒一口气喝下碗中的酒水，不怕死般大声道：“你们说舒太傅他老人家放着好好的大好前途不要，跑去敌国和人家假亲近干什么，是不是疯了。”
“人家读书人的事咱们少管，倒是太子殿下好像并不想搭救一把他老师。”
最边上的青年人瞥了眼齐南景的方向忍不住制止道：“别说了，齐，额，大人来了。”
三对六只眼睛齐刷刷向齐南景的方向看。
齐南景这才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是太子登基前三年的一段时光，姨母幼子亡故，姨母卧病，外祖伤心中风病倒，皇上病重不出，一时齐家势微，昔日仇家虎视耽耽，重担一下全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怏怏去求了太子，但太子没有应允，而是指了另一条明路。
那天太子双手枕头，悠闲的靠在木椅上，对着门外淋雨的他饶有兴味地说：“机会这种东西怎么会是孤给的呢，你自己去争取才对。”
“你看孤的老师，喜欢文才洋溢的才子，便不顾一切寻到了敌国。”
“他曾说孤生性不端，难担大任，但是没关系，孤还是很愿意送他这一段路，孤听说黄泉美景良多但路途遥远，他的家人能不能一同前往，就要看咱们的天之骄子怎么做了。”
淅沥的雨织成一道幕布，隔弱了太子的声音，齐南景长跪在雨里听太子一字一句，直击心头。
他说：“听说，老师的大女儿和他如出一辙，也是一样的顽固不灵，你说，她会喜欢孟婆的汤嘛？”太子捏了颗坚果抛进嘴里，装模作样惊讶了一声：“怎么办啊，她会忘了你的。”
在模糊的记忆里，齐南景只能记起后来，在暗无天日的暗牢里，他替太子去了趟监牢，递给舒志生一瓶药，还传了太子的一句话。
“孤相信老师，你是个聪明人。”
传完话后，太子只让人捎来一封信，说边疆苦寒，让他历练两年将身上的娇气去个干净，再回来与他谈条件。
齐南景明白，彼时圣上病弱，太子监国，这种局势之下，他已经是未来的九五至尊，生杀予夺全系于他一念之间。
画面一晃，齐南景回神，眼前的牢狱画面和狱卒随之更换。
这场梦离奇的长，连带感知也随之加深，新的场景却让他更喘不过气。
仍是那座监牢，但齐南景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一个年轻的小狱卒，室内现下只有对面的自己和小狱卒。
这是一间小小的刑室，带血的墙面阴冷可怖，齐南景望着对面脸色白青的自己，瑟瑟开口发出自己陌生的音色：“大人，逆贼除了殿下网开一面的舒家姐妹，其余旁支都，都已收押入狱。”
“太子殿下还说......”
‘齐南景’坐在太师椅上，阴翳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不耐烦，厉声问道：“太子还要我做什么事，快点说。”
“他让您亲自动手，处理逆贼。”
齐南景感到自己的战栗，但随着小狱卒低头躲避‘齐南景’尖锐眼神的动作，他只能看见光洁的地板上，映出一个白净长相的小狱卒，他站得很直，身形半分不动。
他明白，这是他自己的战栗。
小狱卒垂在一旁手反复搓捻，低声说：“大人要是不方便，我可以不跟着。”
这话言外之意是：大人有苦衷，便可以不亲自来。
但齐南景记得自己的抉择。
他看着地上映出的自己，布着黑云的脸，沉稳道：“不用，我自己来，你最好在边上看着，再去告诉太子殿下我是怎么选的。”
金线玄衣裹着的‘齐南景’消瘦又阴沉，他拿起一旁淬过毒的带刺长剑，说：“记得告诉太子，我用的是什么东西。”
齐南景从来不愿意记这把剑的名字，狠辣又歹毒，能刮掉人的大片皮肉，等毒性发作后，渗出的血遇毒，能让人如若深坠蚁窟，遭万虫苦吞，受刑人会痛不欲生的死去，死状狰狞，宛若恶鬼缠身。
齐南景随着小狱卒跟着前世的自己走进的牢房，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蛆虫乱作一团在地面蠕动。
他们走几步便能踩死几只，爆裂的声响哧哧炸耳。
声响引起大片牢狱中的人，抬头围观。
在这里，没有人会哭喊着伸怨，不会在狱卒散尽的空当聊天说笑。
等死是他们在这唯一能干的事。
一个躺着的老者喘着气抬头，瞥了眼‘齐南景’手中的东西，有气无力的嬉笑道：“今日又是谁啊？”
他的话沉如汪洋般无人理会，小狱卒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者无声又躺了回去，神色平静。
这片常年死寂的牢房，只在尽头多了一点变化。
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婆婆盘腿坐在一片干净的地上，她原本穿在身上最华丽的大外褂被扔在一旁，沾满污秽。
显然，那是她自己收拾出来的一方净土。
“舒老夫人，好久不见。”
齐南景看着玄衣的自己低头给对方行了个礼，但他没有抬起头，他知道那时自己的心境——惭愧。
“既然要送我上路，又何须这么见外，既是最后一面，齐大人还请让我这个老婆子死个明白。”
舒老夫人站起身，走出了那片净土，到了齐南景面前，问道：“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宜儿对你而言算是什么。”
“两年前是你求娶，也是你在成婚前一日去了边塞，只给她一封信说边疆苦寒，说要退亲，信尾还未曾落注署名，她顶着全城的嘲笑，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直到这次回来，你亲口告诉她，你爱的人不是她，而是舒婷。”
“齐南景，你是不是昏了头！能做出这种事！”老人颤抖的手握不住木栏，一根木刺横穿进了老皱的皮肤。
被骂的‘齐南景’打开牢门又走了进去，他一下回身，将沉重的锁链丢在小狱卒身上，又合上牢门对舒老夫人说：
“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东西，您活得比我长，您应该懂。”
淬毒的带刺长剑被‘齐南景’藏在身后，离他的金线玄衣只差分毫，稍一动，便是‘齐南景’先死。
舒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从咽喉中挤出一句不屑，道：“你不过仗着宜儿更喜欢你。”
“你的喜欢半分不值。”
“齐南景，老身真的是看错你了。”
但‘齐南景’不动声色，只单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了昔日爱笑的老人。
齐南景记得那个瓶子，那是整个由太子管辖的监牢中，最人道的东西，只是让人在睡梦中沉沉死去，温柔得像重回故里。
他看着前世的自己洋洋开口，带着懒懒的轻松调子：“我不喜欢老人家的血。”
“但您可以祝我活得比您更长久。”
舒老夫人盯着他，没有反驳，只是道：“是嘛？那你也送我一个遗愿吧。”
“江南舒家的老祠堂里，有一对陶瓷的桃竹杯，本来是宜儿出嫁时用的，但现在......”老者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帮我带给她吧，也算是留给她一个念想。”
而后，在两人三魂的注视下，老者坐回原位，苍老的手抵开布塞，将药一饮而尽。
在闭眼前，舒老夫人望向‘齐南景’，一字一顿道：“其实，你背后的那把刀更适合我，这种药还是舒家的其他小辈用着比较好。”
在那句话之后，‘齐南景’转身径直走出了那里，随手关上门但没有上锁，只是在一处木杆上刻了一个‘一’字。
这个地方一直有‘走魂’的别称，齐南景刚知晓的时候，并不明白。
但现在，齐南景混着前世今生的记忆，跟着隔世的自己故地重游。
恍然间，他发觉，人死客乡，魂魄离体，应该会一直一直走回到故里，直到重新找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齐南景醒来前的画面，是梦境里‘齐南景’落下的最后一刀。
在舒家旁支众人恐惧的尖叫声中，齐南景在昏暗的房间里惊醒。
彼时天已经亮起，他却想去寻找一丝光明。
房门咣一声被推开，齐南景衣冠不整地跑出门，怀里还抱着昨夜的那根桃枝，吓到了正要进门的小一。
小一不敢乱喊声张，只能用正常的音量语调说：“少爷，你要去哪里，老爷让你今日正式去舒家提亲。”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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