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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祠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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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府的马车驶往城西的舒家时,齐成章一直逼视着坐在身侧的齐南景,他虽想斥儿子但在街上总是放不开手。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在他们齐家根深蒂固,他也总不能在提亲的这天将齐南景打个半死。
齐成章咳嗽了几声,调整了淤堵的身心,尽可能的压低声音,放缓语气问道:“你昏头了?”
“和人家舒宜见了一面,回来给我甩了封信,转头就回屋抱着根桃条抽自己,还抱着睡?”
“你撞鬼了,要辟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舒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齐成章叹出一口长气,继续指责道:“疯疯癫癫衣冠不整地一大早,跑出去吓人!要不是小一报到我这,你还能光着上大街你信不信!?”
“硬是那三个你姨母送过来,上过战场的人,才把你按住。”
“要不刚才你娘拦着,今日还有正事要办,你老子我能扒你层皮你信不信?!”
马车上的窗半开,鼓进来的风发出细微的呼呼声,伴着风声,齐南景低沉的声音多了一份自责的轻飘:“爹,做了亏心事的人,别人的祝福还能灵验嘛?”
在片刻寂静之后,齐成章一脸惊讶的瞪向他的不成器儿子:“你怎么欺负人家舒宜了??!”
齐南景闭口不答,只是低着头手指相互拨弄。
齐成章被气得不轻,闭眼呼出一口长气:“你喜欢人家还欺负人家?”他思量了一下,换了个文雅的说法;“你患疾啊?!”
大概也是没办法撬开齐南景的嘴,齐成章带着自我安慰的语气:“到了舒家给人道歉!就算跪着绕人走一圈你也得把人给我哄开心了!”
齐南景低头不语,他依稀记得舒家的规矩,定亲后是要在祠堂中上一株香的。
不同与前生,这辈子的变化良多,齐氏仍是高高在上的京城望族,舒家没有牢狱之灾,他也还没有变成前世那样木然的行尸走肉。
但现下他记得的是,舒家老夫人在五年前离世,据说无痛无灾,是在初秋的桂花树下,倚靠在木椅中合眼闭目的。
也就是,她会赫然在灵堂之上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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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舒家门口停下时,齐南景低着的头才抬起。
眼光泛水,眼角微红,连带脖子后一小片的红。
齐成章看见他这副模样的时候,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人拉下马车,等舒志生相迎时他都觉得自己丢了人。
昨日收到齐南景递来的舒志生来信时,他还很期待与亲家的见面,可现下还要为了齐南景的错事先向舒家赔罪。
舒志生出来迎接的时候很是疑惑,他的亲家贵为首辅,在朝中势力更是盘踞根深,无需对他一个太傅低声下气。
但齐成章偏偏就是态度好,将架势摆的极低,一时他都分不清,他女儿要嫁的是不是上京城中那个无人敢去得罪的齐家。
舒志生将人领进正厅时,舒宜正在一旁的椅上看书等着他们来。
小吉祥在一旁伺候,不知和她在耳语些什么,齐南景进门时瞥了眼舒宜的方向。
她正襟危坐,边点头听小吉祥说话,边描着手指在书上指点,金钗上的缀珠换成了一颗雪白的珍珠,在之前的端庄中加了一丝俏皮。
像是岁月静好,她永远是那个不受霜雪孤寒摧残的花朵。
三人的脚步声不算很重,舒宜经小吉祥提醒才发现他们进门,点头示意小吉祥去端茶。
舒家家教极好,家里除了娇养的舒婷,个个识礼,样样出众。
舒宜走到他们面前一一行礼,将茶水奉到他们面前,才坐到位子上。
在齐成章的注视下,她掀盖抿茶,动作轻柔,面有红光,不时也会偷瞄齐南景,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
齐成章犹豫后开口道:“犬子不成器,还请舒大人连同爱女海涵,要是被欺负也一定要告知我,我定会替二位出气。”
舒志生和舒宜对视,都流露出一丝不解,舒志生转向齐成章道:“首辅大人莫不是误会了,小女没在贵公子那受过委屈啊?”
说完,他望向舒宜,舒宜会意笑道:“齐公子要是放着昨日的小事不放,倒显得是我小气了。”
她别过耳前的一缕碎发,微微低头露出头顶的簪子,继续道:“齐公子不是已经用白玉簪子赔罪了吗,那块绢绣的手帕虽然是我娘留下的,到底也没有多金贵,丢了便丢了。”
齐南景抬头望向她的眼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齐成章见舒宜这么说,用打量的眼神看向齐南景道:“闹别扭就闹别扭,犹犹豫豫的不像个男人,人家舒宜都不介意,你在这儿和我要死要活?”
而后对向舒志生道:“亲家见笑了,让他们自个出去说清楚吧,婚事不过是大人做主,他们在这也是碍事。”
在两位长辈的授意下,舒宜和齐南景溜出了正厅。
到了院子,舒宜像是没了约束,伸了伸手舒展了一下背脊,问道:“怎么不见齐夫人。”
齐南景木然道:“我娘前些日子被姨母叫去帮忙照顾生病的六皇子了,昨夜才回来,我爹说舒太傅在太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也应允了他们二人可单独商讨。”
“刚才......”齐南景顿了顿继续道:“谢谢你。”
舒宜展颜一笑,轻松道:“我倒是只想知道,你怎么在你父亲那里要死要活了?”
苦涩的笑在齐南景脸上扬了片刻,“我只说我做了亏心事,是他自己觉着我是不是把你怎么样了。”
“你像是这样的人?”舒宜语气上扬,但更像是笃定这句话的意思。
齐南景沉着的脸没有好转,压低的眉头更重,提议道:“我们......去转转吧。”
舒宜点点头,浅浅笑道:“有个地方确实应该去一去。”
舒家不大,但路细道短,屋子很多,齐南景跟着舒宜弯弯绕绕,到了后院一处僻静地。
两侧树木对称,齐南景记得这里,是祠堂。
他傻了一瞬,犹豫道:“这里不是要等......”
舒宜察觉到了不对,细眉蹙了一瞬,转头问道:“什么?”
“没什么,祠堂不是应该成婚后回门再来的吗?”
舒宜解释道:“祖上在乎姻亲,便是定亲后,新人私下也要来祭拜一次。”
“反正定亲事已板上钉钉,不如今日做了,一了百了,齐公子认为呢?”
齐南景装着半懂,点了点头,挤出一道笑,说:“也好,那便腾出时间出游了。”
祭台之上,灵牌树立,齐南景随着舒宜进门,一眼便寻到舒老夫人的牌位。
舒宜随着他眼神望去,淡淡开口:“那是我祖母,她人很好。”
齐南景不敢看舒宜,只是哽咽了一下,望着其上的灵位道:“好人好报,恶人无福,老夫人她,会是前者。”他混着前世今生,和同一个人对话。
香柱上的烟徐徐萦绕,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在恍惚中齐南景看到了昨天给舒宜的那只桃竹杯。
他指着那只杯子,问:“那是......昨日那只桃竹杯嘛?”
舒宜轻轻嗯了一声,“祖母很久很久以前跟我说过,江南老祠堂有对桃竹杯,是我出嫁时用的,我派人去寻却怎么都找不到。”
“你给我的这只和祖母说的很像,所以我摆着凑数,就当告诉祖母,我要成婚了”
她对着齐南景的眼睛失落又伤心:“又可能......祖母骗我了,根本就没有这杯子。”
齐南景藏起微微战栗的手指,道:“她没骗你,祖母一定很爱你。”至少比曾经的我......
敬完香走出祠堂的两人一同向里望了望,舒宜瞥见齐南景这宜动作愣了愣。
她一直不能明白,今日的齐南景为何直接将那副敏感多疑的真面目给展露出来了。
在树荫笼罩的院落前,舒宜伸手拉住了齐南景的衣袖,问:“你在不开心?”
齐南景微楞,瞳孔不由震了震,低头道:“怕你以后不喜欢我,算嘛?”
“.......”
“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我一直不会变的。”一直不会爱你的。
听到此,齐南景才流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仙子,那还请仙子跟我说说话吧。”
“想说些什么?”舒宜温和的声音让齐南景听出了几分不真切的感觉,他听着自己开口问:“祖母她什么时候和你说,老祠堂有对桃竹杯的?”
舒宜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拉着的袖子:“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已经快忘了祖母说这话的样子了。”
“不过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刚得到了我很想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望向齐南景,继续道:“但后来,那样东西跑了,离我很远很远,我找不到他,后来我再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变坏了。”
齐南景心里多出一丝怪异,忍不住将自己代了进去,但细想发现,舒宜并不记得前生过往。
他只好皱眉看向舒宜:“就这样?”
但舒宜摇摇头说:“不,再后来我不要他了。”
“听着像是个人?”齐南景惭愧着低头,不敢看舒宜清澈的眼睛,只能弱弱发问。
冰冷的手指支起齐南景的下颚,舒宜抬起齐南景的下巴,让他抬头,而后轻轻笑了几声:“那不是人,那是我养的一条狗,黑了心肠的狗。”
“他跑回来之后,还咬过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