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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信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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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宴后,舒志生深知这件婚事的难处,为了自己的那点薄面,放下读书人那点清高,单独敬了几位在上京城中颇为说一不二的老先生。
不求隐瞒,只求从他们读过书的嘴里,传出去的话婉转动听,宛如悲怆的爱情话本,可爱而不可得。
年轻小辈的花花肠子不过那些,只有经他们嘴里说出的才能令人信服。
隔日,上京城传遍一桩佳话。
原本宛如云间月的清贵公子,被金池间一朵娇嫩荷花吸引,慕名而来。
荷花娇艳,可远观而不开亵玩。
贵公子深知其理,只在池边遥遥相望,抬手撩拨池水,掀起一圈圈不断的涟漪。
而贵公子含情脉脉的眼里闪着泪光,低声细语道:“爱而不得,那便让那荷花因我动作,而感知我的存在。”
这一段苦情的话,在少女娇娘的闺间流传甚广,一时激起千层浪。
传至舒宜耳中时,她正捧着一本医书细读。
小吉祥破门而入,激动说给她听,说完抬头见舒宜脸色低沉,突然打开了关窍,想到了昨夜的事,记起昨夜归家时小姐书里夹着的纸张,满张满页写满的齐南景。
这故事不就是为自家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求爱,而爱而不得打的圆场嘛?
小吉祥提着到嗓子眼的心,说:“小姐,这破故事......我看着也不怎么样,要不你就当忘了,没听过这件事。”
舒宜懒懒垂下眼:“还行。”
小吉祥惊愕地看了自家小姐,这是......丝毫不在意啊。
“小姐不生气?”
舒宜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直视着她,问:“我应该生什么气。”
她的眼神清冷淡淡,像春天的小风,有了离奇的青色。
也是这许久未见的眼神,让她想起,五年前的临镇,舒宜也是这样救下得自己。
琥珀色的淡泊眼瞳瞥了眼窝在角落的自己,她便为自己赎身,带着自己离开杂乱的街巷角落,逐渐走远满是秦楼楚馆的街道,有了自己的名字——小吉祥。
路过见状的人都猜测,舒宜来找整日不着家,爱花天酒地的父亲或者兄长,但寻人无果,只找到要寻之人和相好所生的小姑娘。
那时,舒宜问她生不生气,她也是这样回答仰头回答,只是多了一份稚嫩的童音:“姐姐,我应该生什么气。”
“小姐,那如果齐南景不娶你,你会终身不嫁嘛?”
“当然不会。”
舒宜一句话刚落地,一阵敲门声就响起。
平安走进来,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吉祥,才开口:“有贵客来了。”
小吉祥腾一下起身,不屑道:“能有多贵?”
“是昨日舒宜姐让我跟的那个人。”
小吉祥:“......”
昨日只有齐南景一个有这待遇。
舒宜:“让他去正厅,你们也去。”
既然齐南景来,她便有胆奉陪。
正厅小而整洁,舒志生终日待在宫里,靠着脑子那点史书案籍指点太子文治武功,很少回来打理家事。
家中事务舒宜一律不让舒婷母子插手,生怕重蹈前世覆辙,全是亲力亲为。
就算是见客这种事,也会隔开她后母,直接告知她。
原因无二,舒家靠舒宜生母起家,下人奴仆也是生母精心挑选,忠义两全,全家上下只有小吉祥和平安是她自己从临镇带回来的。
齐南景等得时间不长,就懒散的倚靠在椅子里,不消片刻,便望见从门口走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娇美人。
等人走到自己面前,他才笑着洋洋开口道:“我父母都同意了,你昨天说得还算数嘛?”
舒宜没有立即搭话,只是让人送来两杯茶。
齐南景静静看着她动作,一扬眉深感不对劲,莫不是昨日那群人的话将舒宜气着了?担心未来公婆不能善待自己?
还是要将今日城中传地满天飞的佳话奉为圭臬,把那一套只求知我心意,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贯彻到底?
齐南景深皱着眉,心说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舒宜,我们得谈谈。”
他三句话合做一句话:“古人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读书识礼,善解人意,万不能拘着别人的话不放。”
“你看啊,我爹娘很喜欢你,早上听说城里不知道哪个老头传出来的故事,把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及冠之年还有美娇娘能看上我,是给我脸。”
“还有......”
“齐南景”舒宜出声打断,叫住他,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齐南景神色真诚,双手藏在阴影底下慢慢摩挲,打岔道:“我们小时候是见过,幼年时是最能看清一个人的。”
舒宜点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即要成亲,齐公子对我家人了解多少?”
齐氏美名在外,人丁兴旺,即便少他一个齐南景,或多几位小姐,小小姐,也断不了家族间相争。
攀比不过权、势、钱三样,但舒家只有一个舒志生可用,旁支无人能够照拂,小辈中零星男丁大多粗俗无礼更无人可用。
更重要的是,自家还有个他爱着的舒婷。
齐南景心细,与舒宜相关的人事物,只要他听过便能记住。
他将脑子的信息一条条复述,甚至按着舒宜的喜好开始添油加醋:“你爹,古板话唠。”
齐南景掰出一根手指计数:“舒夫人,没见过不知道,但往后也用不着见。”
“舒婷......”齐南景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他顾忌姐妹相妒的传言,往好了说,太怪,往坏了说,显得不喜欢未来夫人的幼妹,留人话柄。
最后折中,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般。”
舒宜看他为难的脸色,笑了笑,没有点破,反问道:“一般吗?”
“我倒是觉得婷妹妹她,调皮可爱,生性善良。”
舒宜在两句形容上刻意咬了重音,齐南景只觉得这段话有些熟悉,好像谁说过一般,但没放在心上,只当舒宜和自己心目中一样,爱护家人。
“还是姐姐了解妹妹。”齐南景打完圆场,才放心笑笑,松出扣在一起的手,拿出腰间玉佩,递到舒宜面前道:“信物。”
直到舒宜向小吉祥使了个眼色,接过玉佩,齐南景悬着的心才放下。
世间美貌女子如此许多,但像舒宜这样,将娇嫩如花,清冷如月结合得恰到好处,还心细如丝的,在齐南景眼里,只有她一个。
绢袋纹理细腻,浅灰色的暗纹藏在下面。
齐南景静静看着舒宜拔下头顶金钗,细细拨开上面的尘土,捏着钗头将东西放了进去,又由小吉祥递给他。
空中的手顿了许久,齐南景才反应过来,这是舒宜给他的信物。
这是要成了。
旧事颠倒,重遇甘霖,齐南景已经数不尽,自己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刻。
只记得那日接过绢袋的手沉重万千,托举着一份来日方长。
他被请出舒家,回到齐家的途中,空白的大脑像是被塞满了东西,想细看又是什么也没有。
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定亲的流程他记不清,只零星闪过几个词。
反正传家信物已交,父母再想反对阻拦也不好使。
“大少爷,咱们到家了。”
齐南景经人提醒才察觉马车停下许久。
齐府大门永远一个样,不会因为齐南景早上偷偷跑出来变样。
他刚踏进大门,一道小影子一下到了自己眼前。
小孩子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的问:“大哥,你是要嫁出去了嘛?”
齐南景眼皮好巧不巧的跳了跳,蹲下身反问:“谁和你说的?”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齐南景掏出一块糖,她才动摇道:“我猜的,因为爹爹生气了。”
齐南景捏着糖不松手,一个劲苦笑,小孩跟着他笑,顺带伸出手:“哥哥,糖。”
回屋的路上,齐南景可以说是躲躲藏藏,东一脚西一步,就是不按正常的路走。
妹妹跟在自己后面“哥哥,哥哥”的叫不停。
前院的路上没遇上什么人,齐南景一步一回头,冲着小孩笔画噤声的手势,最后实在受不了,威胁道:“再喊就不给你吃糖了!”
小孩一下没了声音,反倒是背后转角有人说话:“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还没成上亲就在这欺负妹妹?”
说话声裹着中气十足,还有他异常熟悉的揶揄语调。
齐南景低头默默转过身:“......爹,我回来了。”
齐成章扬完一个高调的嗯,问:“舒太傅家好看嘛?人好看还是景好看。”
“不学好,学人两情相悦,跨过姻媒父母,直接私定终身了。”
“你还真的是我的好儿子。”
齐南景哑口无言,但还是仰起头站直,准备面对布满腥风血雨的冷脸。
但他一抬头,对方春风满面,态度和蔼,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这是......一点不生气啊。
齐成章将人带到书房时,桌案上摊着数十封白纸黑字的书信,单扫一眼齐南景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太子皇后所出,姨母虽身在贵妃位,受圣上多年宠爱,但膝下幼子是太子未来最大的绊脚石。
如若这时他求娶其他名门望族,必定会讨太子的嫌。
而舒家依附与舒太傅,舒太傅靠着太子,如今他们俩的事满城风雨,日后舒宜进门,齐家直系便像断条臂膀,保全自身亦能多条出路。
齐南景原本因疑惑而皱起的眉头更深,他上辈子是对不起舒宜,但这辈子从未想过利用舒宜......
房门敲响,打乱了齐南景的思绪,来人在齐成章应允下念出了信件:“大少爷,舒家大小姐邀您后日在城西桥头碰面,还说,要是怕有人说闲话,她还可把二小姐也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