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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指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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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侧院。
“父亲,是我做得那里不好嘛。”
“前些日子您生病卧床,不宜操劳大事,你为了女儿的婚事如此头疼,今日的排场这么大,后母一个人怎么忙地过来,难道女儿不该出份力嘛?”
“妹妹今日不曾告知便拿走名帖表,我为了确认事宜,核对人员,找了半个时辰。”
舒志生能官至太傅,也不是个不听劝的,舒宜生来丧母,自己对这个女儿也是爱的。
但终究多了份教导的责任,不曾表露过多关爱,生怕教歪这个孩子,对不起先妻的在天之灵。
“好好好,宜儿莫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明白,但身为长姐,怎么能对妹妹说你不配这种话,这便是你的错了。”
舒宜听训向来低头,她低着头柔声道:“是女儿气急,女儿知错。”
舒志生长叹出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高气傲:“今日是你生辰,入席吧,别说这些不高兴的。”
“嗯。”
时至傍晚,一切游戏玩乐事宜随安排停下,宾客不论男女皆回归原位。
舒宜不喜热闹在次座看了许久的书,她原以为今日会有不少人来闹她,但整个下午称得上平静,只有零星几个交好的富家小姐路过,连最为闹腾的小吉祥都不见几次。
但如果有人进来,便会发现舒家大小姐捧着的书,夹着几张写满名字的纸张。
满张满张的‘齐南景’,笔笔端正,间距相同。
而现在,她不苟言笑的端坐在堂前,头顶一对金钗不显粗俗,反将娇俏的漂亮脸蛋衬得人比花娇,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每每举手投足的动作间,只写着清新优雅,如若荷花,冰清玉洁,眉眼如画。
在舒志生的长篇大论中,舒婷已经吹胡子瞪眼望向舒宜多次,亲爹亲娘不帮着自己,姐姐又出尽风头。
等太傅大人如同诵读的生硬开篇结束,堂下众人盯着这副景象已经许久,掌声顿了片刻才响起。
有人借着响亮的掌声窃窃私语:“难道太子也是像这样,每日听着太傅诵经的?”
齐南景就在一旁,靠着极佳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他懒懒开口道:“请勿随意论政,你们不怕死我可怕,而且我觉得舒太傅方才的话很美啊!哪里像诵经?”
“只单单最后一句:吾女长成,虽小家碧玉,还多谢各位抬爱。”他反问道:“哪里不好嘛?这还不动听?”
“真是不懂欣赏。”
直到掌声停息,齐南景仍能听见几句关于两姐妹的言论,家宅不宁,姐妹相妒?
舒宜脾气明明一直很好,这辈子是,上辈子也是。
争风吃醋她可犯不上。
上辈子幼时进宫随舒太傅习书识字时,时常见舒宜跟在身旁,不与他们说话,更不言语,只一个人呆呆在屋外捧着本书,不知看什么。
后有一日太子因文章未曾温习,被舒太傅浅浅训斥后,却跑去欺负舒宜,等到齐南景其他一众皇子亲贵发现太子挨训不见,亲自去找时,才发现舒宜躲在一棵树后,白净的衣衫上满是烂泥尘土,连白皙的小脸上也沾满脏污。
硬是齐南景派人带着口信去找姨母要来一套干净衣衫,才让当时的舒宜不算太难堪。
那日放课,舒宜穿着宫装,背对小门,蹲在地上偷偷擦眼泪。
舒太傅去找她时,傻站在原地认了许久,才从背影将人认出来。
齐南景派出的小厮来回报时,只说舒小姐最后将过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太子或自己的名字她只字未提。
这样的人会与姐妹相妒?反正他是不信。
宴会仍然歌舞升平,酒盏碗碟相碰,没有被方才几句有意无意的闲谈破坏气氛。
有几位想讨舒宜欢心的富家公子,腆着笑脸上前展示贺礼,全被舒宜一一展颜一笑对付了过去,齐南景看他们吃瘪的样子看得开心,捏在手里的酒杯一不小心洒下几滴醇香的酒,落到今日悉心挑选的新衣上。
他低头一看便心烦,这是干什么。
他起身打算去解决,边上一个喝高的公子拉住了他的衣摆:“齐公子,家教再严也别扫兴啊,人家舒大小姐的生辰宴还没结束呢。”
“不是,我,你先放开。”
齐南景语无伦次,盯着被拽着的衣角看得心疼,衣服都皱了。
还是另两个不沾酒的公子见状赶忙过来将人拉开,才让齐南景的衣服幸免于难。
这一方小角闹出的动静在丝竹管弦的声响中湮灭,宾客沉迷歌谣美食与玩乐,这点动静丝毫不能打动他们。
倒是舒宜今日提了十足十的心思,舒志生今日被敬了不少酒,现下晕乎乎地扶着脑袋,舒婷从来不令人省心,刚派出去一个小婢出去,大概率是去缠齐南景的。
她伸手去拉小吉祥衣袖,将人凑近,说:“你去跟着舒婷的小婢,让平安在背地里跟着齐南景,确保他无事。”
“再让厨房把备好的醒酒汤给父亲送过来。”
在外人眼里,她是高洁不可攀的太傅长女,是行事有度,读书识礼的文静女子。
就像现在,教养幼妹行为端正,派人跟随,护宾客周全,保父亲康健。
但在她心里,永远汹涌着一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灰色记忆。
那时她深陷泥沼,待在破陋的马车里,用母亲仅剩留在自己身边的遗物,恳求马夫停车搭救一个人。
浑身是伤的少年躺在枯草堆里,但只一眼,舒宜也认出了他。
可偏偏幼时搭救过自己的故人,在她最落魄无助时,躺在地上笑对她说:“姑娘,你很像我的意中人,她调皮可爱,生性善良。”
“她姓舒,是上京城舒太傅的女儿,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那时,她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自己蒙着面。
为什么呢?家破人亡之后,孤身殒命之际,要让她遇见齐南景,要听他说他喜欢舒婷。
再后来,舒婷举刀看向自己时,裹满戏谑的眼神:“姐姐你猜,是谁教我把你发落到青楼,那种你今生今世都恨之入骨的地方吗?”
“是齐南景啊。”
那时舒婷狂妄的笑里带着嘲笑和挖苦,而舒宜只忙着把自己隔开那个世界。
或者希望那把刀早日落下。
“小姐,小姐,我回来了。”
舒宜被小吉祥的低声耳语拉回现实,离开了灰色带血的回忆,重新回到这个丝弦交错,清洁光明的室内。
舒宜看了小吉祥一眼,她便会意,道:“二小姐的侍女鬼鬼祟祟跟着齐公子,不知道要干什么,但齐公子进了净房甩掉她了,最后那侍女就被齐公子的侍从给吓得跑回来了。”
“喏,她回来了。”
小吉祥刚一说完,侧门就匆匆跑进一道影子,那婢女在舒婷耳边说了几句,就被舒婷打发走了。
舒宜见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很轻很轻,连贴身站着的小吉祥都未曾听见。
“齐公子回来了。”
舒宜属实没想过这人还会回来,顺着正门方向望去,那人果然轻飘飘的坐会了自己的位子。
他的衣角显然沾过水,但平平整整,走动时那一小块的红随之摆动,比其余地方的橙色都显眼,舒宜的目光慢慢上移,却见坐在原位上的齐南景泛着笑的眼正对着自己看。
笑意沉沉,洋溢着日光的少年气就这么毫无防备,轻易的入了她的眼。
“......”
舒宜别过眼移开视线,不自觉瞥向刚喝下醒酒汤的舒志生。
父女两人不过几尺距离,舒宜能够察觉,她父亲的酒大概是快要醒了。
她既决心让舒婷过得不舒坦,那就得在大庭广众下向父亲提一嘴此事。
就算齐南景执意因中意舒婷不允,日后即便他们成婚,舒婷也有个横刀夺爱的名声。
父亲半醒未醒时便是提及婚事的最好时机。
“父亲,宜儿跟你说件事。”
舒志生知晓女儿想说的是什么事,这场宴席本就是因舒宜的婚事所办。
那时她年龄已到,却无心婚配,身为父亲的他才狠心费了多年俸禄将地点选在了江南阁,先前更是对舒宜说过,只要那人心思纯正,无论她看中了谁,自己都会尽力一试,为她争取良人。
“说吧。”
舒宜将眼眸垂下了一些,舒父以为她因害羞迟疑,再次说道:“宜儿,只要是你喜欢,就算是九天揽月,为父也会为你去做,这些话你莫不是不信。”
“女儿不是不信,只是......我怕女儿选的人令父亲迟疑。”
舒志生只恨自己不能替女出嫁,心急道:“为父绝不迟疑。”
舒宜转过身,指向不久前回来的少年,“我要嫁他!”
堂前灯光集聚,舒宜看似随意一指的动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炸开。
大家都能明白那意思。
室内片刻死寂,众人还在反应台上舒大小姐指着的谁。
“我去......齐,南景?”
刚才拽着齐南景衣角的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舒大小姐指着他们的方向,两眼一昏,瞥见齐南景垂在身旁,蜷着的手指紧了紧。
对啊,舒大小姐疯了才会指自己,周围其他的人都与舒太傅同辈,那只能是齐南景了......
醉酒之人的高声一喝,倒是成全了舒宜的目的。
场内私语不断,各怀想法的人大多是在疑惑的看戏。
真心为舒宜而来的人:“我还以为舒宜不看重权贵,只重眼缘和德行,不曾想是我看错人了。”
混迹官场久矣的退休世交:“有些高攀了吧,舒老弟能同意?”
纯看戏的人:“管舒太傅同意有什么用,人齐公子也得首肯啊!”
坐吃山空的闲人纨绔:“今日真是来对了,还有这出戏可看。”
众多闲话将舒志生湮灭在未曾清醒的酒意里,脑子仿佛被巨大的铁石重创,冒出一丝剧烈的眩晕:“宜儿你想好了?就一定是他?”
他齐南景是什么身份地位,京城贵子,皇亲国戚,功候爱孙,嫁他如进水深火热。
当初齐家的请柬送出也只是全个礼数,也并未期待齐南景应邀。
作为女婿,齐南景更是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但舒宜的反应,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偏偏自己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
思想斗争之下,他将目光转移到齐南景身上。
同舒志生一样,几乎所有人盯着齐南景的一举一动,这不仅是日后京城中的一笔谈资,还能辨明朝中局势。
而众人注目下的少年在人群中扬起笑,风姿绰约地慢步走出席位,一身艳衣显眼又张扬。
他在堂前停下时,躲开众人视线,望了眼舒宜的神色,背脊笔挺,而后沉沉一拜:“那便多谢舒小姐好意,小婿先见过岳父大人。”
“......”
这应是江南阁建成以来最为安静的时刻,众人在席面间面面相觑,眉眼中无一不传递着两个字——好奇。
谁都没料想到事情的走向,包括舒宜自己,她本以为齐南景会因舒婷而犹豫,甚至拒绝。
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齐南景的为人。
他这副信手背立,洋洋得意的样子,着实像个浪荡子。
舒宜将眼一垂,开口道:“齐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明白?”
想嫁和能嫁并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