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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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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南景不记得前世有多少人因那条蛇死,也不记得被咬中的人多久会毒发身亡,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些人都很痛苦。
伤口肿大,逐渐变得暗紫......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更不敢将那些人的情况等同于眼前的舒宜。
“舒宜,你之前教我的那颗草,什么蛇毒都能治,对吧。”齐南景急切开口,生怕舒宜给出否定的答案。
但舒宜不说话,不言语,没有任何动作。
“舒宜,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齐南景恍然吞回半句,改口道:“......我不能在这里看到你死。”
“我不怕割肉剖心,也不怕两人黄泉奈何再相见。”
但是,你要告诉我啊!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齐南景,天会亮嘛?”
对上齐南景担忧恐惧的神情,舒宜终于吐露第一句话。
齐南景撰着舒宜本就冰冷的手,心底泛起更冷的思绪。
“我带你回马车,带你回上京城,我们去皇宫,我去找姨母,我去求皇上。”
齐南景的哭腔越发重,混在鼻音里,拼不出一个正常的音节。
舒宜挣开被齐南景扣住的手,慢慢覆在溅上蛇血的半边脸;“来不及的......他们会怪你。”
时间轻敲,一滴一滴叩响,齐南景发觉,舒宜的手掌越来越冷,直到快要垂落时,他才不再犹豫。
“我抱你去亭子里,你别有事,你别有事.......”
“别吓我,别吓我,我最不经吓了。”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在回山脚的路上,齐南景整个人是飘着的,他总怀疑自己在梦里,做了一个漫长悠久的梦。
梦里,舒宜回来又走远,总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周围荒败,凄凉,找不出一丝生机,只有舒宜那道倩影走近时,花才会开出红色,鸟才会叫醒天明,万物才像是万物。
他要舒宜回来,只要她回来,恨又怎样,不爱又怎样。
现在的齐南景只要舒宜活着。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的山脚,找到舒宜不久前指的那片山石。
天很黑,山很高,路很长。
指甲翻裂,指尖渗血,每爬过一处山石,血迹便留下一点。
与此同时,舒宜在亭子之下慢慢起身。
周围漆黑寂静,一道人影转瞬来到眼前。
菩提子珠串轻轻碰撞,混杂着来人的揶揄轻笑:“好狠啊,舒大小姐,苦肉计还好使嘛。”
舒宜盯着太子没有说话。
她给自己下的药还算温和,只是在初发时疼痛难忍,而后随时间缓缓流逝,感知会逐渐恢复,但后症发作时,会重复一番初发的疼痛。
她愣了许久,等着药效完全过去。
菩提子在耳边撞了又撞,太子手里的金色穗子随着主人动作,一遍又一遍扫过舒宜沾着血的侧脸。
舒宜后知后觉躲了躲,在感知全部恢复的最后时刻,偏身打掉了穗子。
“菩提子不应该沾血。”
太子第一句话被舒宜径直忽略,他也没恼,只是在一旁絮叨,道:“你这药效也太短了,等齐南景回来,你早能蹦蹦跳跳了。”
“浪费孤的一条宝贝蛇蛇,死得还挺惨。”
“回头你给它厚葬一下。”
隔着一臂的距离,舒宜冷眼看着太子,敷衍的嗯了一声。
在风声里,太子轻轻一声“啧”,不满意的声音透过舒宜的耳朵,随意被风吹散。
“孤觉得你骗人的本事进步了,但花招也更深了。”
“真怕那天孤自己也被你坑进去。”
他一句句剥开舒宜的计划,又说得随意至极。
“头顶戴钗是想看人出丑,沿着回去的路撒下雄黄粉是为了让孤的宝贝蛇蛇上山。”
“那舒大小姐为什么要救人呢?”
“还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失心粉的滋味到底不好受。”
“舒宜你莫不是要演给我看。”
太子顾臻,寒冬年初所生,风骨在身,常年端着一身皮相,神秘莫测。
舒宜对上来人暗光的眼睛,注意力瞄向他邪魅的眼角,“太子殿下,您真的很多虑。”
“他是齐南景,他姓齐,我姓舒,我们注定是陌路。”
太子扬声长“哦”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孤忘了,他曾害你全家。”
“送你入监牢,堕你进风尘,皆是他齐南景所为。”
“孤还以为,舒宜会因方才的事而感动呢。”
太子抱着双臂,留下一只左手在外翻转珠串,白色的菩提子隐在暗色里,看不见形状,只能听到声响。
“太子殿下会可怜路边曾咬过你的一条狗嘛。”舒宜闭眼,极力想逃避耳边刺耳的细声。
癫狂的细声堵在嗓子眼,太子笑出声,轻描淡写的飘出一个字:“会。”
“孤会带他回家,将他教成孤想要的样子。”
“等他觉得孤原谅他了,不再怪他了,孤再送他一把白刀子。”
“但作为孤圈养他的回报,他应该自觉将白刀子变成红刀子还给孤。”
“要么,成为孤的走狗,替孤杀人,要么,用那把刀,死在孤面前。”
随着太子一字一句,舒宜盯向太子的眼神越来越冷,出声提醒道;“我和殿下只是合作。”
“别用那种剐人的眼神看我。”
“臣女还受不起。”
太子闻言眼神顿了顿,转而看向地面。
舒宜手上的血迹半干未干,一小滴一小滴留在在地面,随风一吹,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蔓延。
“那我们说回原来的事情,舒大小姐为什么要救人呢,曾经舒大小姐那么不听孤的话,这次怎么就接纳了孤的建议。”
太子曾说——你确定要他死得这么轻松吗?
也便是此次放蛇后千回百转,变着法子的折磨齐南景,先是诱他来此地,告知山上有灵药能治蛇毒,再是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在情深意切的面具下保护齐南景,与蛇撕斗,再是慌张被咬。
要人痛苦,叫人煎熬。
齐南景会一步步走进圈套,去爬峭壁高山,去走黑夜长路,去摘一株毫无作用的草药。
舒宜在齐南景面前把笑意盈盈的样子装得太久,对着太子连冷笑都觉着费力。
舒宜静着一张脸,平声道:“目的相同,过程还重要嘛。”
“太子要他痛苦,我也要他痛苦。”
“况且做局的人都是我,我的方法也有很多,选哪一种是我的事。”
“殿下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要怀疑舒宜,倒是舒宜不会做人了。”
“明明殿下才是那个无事家中坐,等候渔翁之利的人。”
对上不笑,满口道理的舒宜,太子轻轻摇了摇头;“做局人也是局中人。”
“本太子是旁观者清,怕舒宜你不按原先的路走,会走歪。”
舒宜捂着因药效过去,昏沉的脑袋,她吃力看向太子,用警醒的眼神打量来人;“我不会走歪,只怕殿下乱来。”
太子眉毛一挑,悠闲踱步走到舒宜身旁,玄色衣摆被他自己挑开,旋开圈落在地上。
他坐在舒宜边上,道:“我不会乱来。”
“倒是齐南景他要是爬山不慎,摔下来死了,而你平安无事,外人会怎么想,这可不是本太子能掌控的东西。”
昏沉的感觉愈演愈烈。失心粉的后症显现,舒宜意识朦胧,听着太子的话,开口提议道:“那我便再给自己下一次药。”
“而即将监国的太子殿下心怀陛下龙体安康,出门寻药,找到了垂死的舒家长女。”
太子闻言扬声赞叹道:“舒宜最得孤心。”
说着,握着珠串的手伸进了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他看向舒宜强撑着的面色:“这个比失心粉好受一些......只是有些副作用,会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
白瓷瓶落地应声发出一道声响。
太子的声音随即在舒宜耳边炸开:“孤去找齐南景,看他死没死,药换不换,你要自己想。”
痛苦难受在体内横冲直撞,舒宜半躺在地上,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融进暗夜。
在绝望崩溃的最后一刻,舒宜扣在背后,拥着自己的手伸向地上的白瓷瓶。
药丸圆润但不苦涩,甜腻腻像沉寂在美梦里。
在意识再次模糊,梦乡将近之际,舒宜忽然看见在幼时家中宅院里,门前的那棵桃树磅礴生长,枝条抽出,叶片,花蕊迎在春风里。
树下,一道笼在光里的身影在等着自己。
一声鸟鸣在屋顶响起,树下男子抬头望向她,又在转瞬间随飞叶拂过,什么也不剩。
种满花树的院子带着地面上一点郁绿,随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道消失。
她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心间一片空当,苦涩明明郁结在心里,但她察觉不到冷热。
周围与她而言,是房屋,是衣舍,是有舒婷和后母的监牢,唯独不是自己的家。
朦胧恍惚间,一道执拗可爱的童音飘进舒宜的脑海。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我的梦想。”
“齐家的齐,也是我的姓,我叫齐南景,以后顾臻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去找姨母告状,皇上最喜欢姨母了......”
“喂!喂!我说我叫齐南景,你记住了嘛!”